直到去年，中國的大多數未婚女性實際上很難成為母親。但是，一場社會變革正在發生，並且推動著政策的變化。
在上海市郊的公寓裡，張美麗搖著她的孩子。當寶寶開心得咯咯直笑時，她對他說，自己很快就要出去為他掙錢了。
媽媽去上班後，兩個月大的恆恆將由他的外婆照看——最近她搬到了這個中國最大的城市，來幫女兒帶孩子。
恆恆的生活裡沒有父親，這在中國會招來很多的白眼，特別是在較為保守的農村和偏遠地區。這裡的普遍觀念還是認為，一個孩子如果不是父母同在，就不應該被帶來這個世界。
至於張美麗，她說自己很幸運能夠搬到上海來經營自己的生意，因為在這座大都市，作為一個單身母親獲得接納的程度要高得多。
「我很感激上海這麼包容，」她說，「我來自河南農村，那個地方對我這樣的單親媽媽會有很多的歧視。」
她成為單親媽媽的起因是男友的家人不讓這個媳婦進門，認為她的社會地位太低。
於是他和她分手了——即使此時她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
我問她的母親趙女士，當聽到25歲的女兒決定要這個孩子的時候，她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就傷心，」她說，「自己一個人養孩子真的很難。而且在我們老家，鄰居會有各種閒話。」
現在成為了祖母的她，感受是否有所改變？
「現在我看到他，真的很開心，」她說著，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張美麗之所以有很多未婚女性所沒有的選擇，是因為她有自己的小生意。
這使得她更加獨立，對生活有更多掌控權。
儘管她經營的小型按摩店在新冠疫情之後生意仍然不好，但她不需要僱主批准休假，也不需要因為生了一個沒有父親照顧的孩子而在工作的地方苦苦爭取社會認可。
當然，在這樣一個經濟動蕩的時期，張美麗要維持自己的生意並不容易，何況還要面對生孩子帶來的挑戰。她知道，儘管人們的態度正在改變，還是有人會看不起她。
她說朋友們都不支持她要這個孩子的決定。他們覺得這樣會影響她再找一個丈夫的機會，而且孩子沒有父親陪伴成長是不對的。
「我懷孕的時候，一個人去醫院，」她說，「那時候我的店經營也很艱難，我看看周圍，就確實很羨慕那些有老公陪著一起去醫院的女人。」
「但是我選擇做單身媽媽，我選擇把他生下來，我要克服這些。」
但是，做一個單身家長的困難，並不僅僅來自於人們的觀念。
在2016年之前，政府實際上是禁止這種可能的——在沒有看到父母的結婚證明的情況下，官方不允許發放準生證。
另一個問題是，要有父母雙方的身份證，孩子才能獲得戶口——這是所有中國公民在某些時候都需要的，比如註冊入學。
所有中國公民都需要戶口，其用途包括被准許入學。為了使孩子獲得這個文件，需要列出雙方父母的身份證明細節。
我記得20年前剛來到中國的時候，有未婚女性告訴過我，如果她們意外懷孕，就別無選擇，只能墮胎，因為在這個國家，沒有這些所需的文件，孩子無法生存。
即使在這些規定改變之後，在去年之前大多數未婚女性要生育也幾乎不可能，因為她們無法獲得支付醫院費用的醫療保險，也得不到帶薪產假。
現在，這兩點據說已經改變了，但是實際上，僱主必須代表員工申請，這些福利才能生效——而一些公司仍然拒絕這樣做。
一個處理這個領域案例的律師告訴我們說，她有一個客戶是大公司員工，她的老闆不願意幫她辦手續獲得帶薪產假。直到她向公司發出控告，他們才同意那樣做。
「這確實要取決於公司的開放程度和僱主對員工權益的意識，」這位要求匿名受訪的律師說， 「但是，地方政策實際上是模糊的，有時候公司是在一個灰色地帶裡運作。」
這名律師補充說，一些老闆不了解規定已經改變，還有一些則是根本就不願意了解。他們可能還是認為，單身家長是錯的。
中央民族大學的楊菊華教授表示，根據中國法律，所有的母親和她們的孩子都應該享有相同的權利，無論其婚姻狀況如何。
「但是在實施上並不是那麼順利，」她說，「為什麼呢？因為很多人仍然不能理解，也不能包容單身母親。」
作為人口學專家的楊教授表示，這些規定制定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單身母親的情況。
「中國的規章制度是為已婚夫婦設計的，」她補充說，「婚姻是前提。單身父母在這裡仍是新鮮事物，代表著一種和我們傳統道德倫理非常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推動決策者作出改變的一個因素，是中國人口的老齡化。
獨生子女政策實施幾十年後，政府現在希望年輕夫婦多生孩子，但是由於經濟原因，很多人並沒有響應這一號召。他們認為自己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撫養多個孩子。
在這種情況下，當政者就決定，如果單身女性想要孩子，就應該鼓勵她們這樣做。
在東南部城市杭州一家巨大的展覽中心，一個嬰兒產品展會上，在琳琅滿目的玩具、尿布和堆砌成山的奶粉中間，我們見到了彭青青。
正在經營一家網上銷售平台的彭青青已經懷孕到後期了，她也是未婚，並且和張美麗一樣，她說作為一名女商人，使這一切變得容易一些。
「我媽媽總是告訴我，女人要獨立、自信、堅強一些，」她告訴我們，「我不想僅僅因為一個孩子就嫁到另一個家庭裡。」
這位30歲的女性說，她和比自己年少得多的男友意外懷孕時，並不適合結婚，但是她想要留下自己的孩子。
她說中國女性地位的變化，特別是在財政獨立方面，意味著現在可以做出一些幾年前不可能做的選擇。
「傳統上，女性依賴男性和家庭的支持。隨著我們的收入增加，男人和女人變得更加平等了。女人甚至可以僱人來幫助自己，」她說。
但是，中國的大多數單身女性收入要比她低得多，並且仍然依賴著現有的體制來支持她們。
那位處理女性員工權益相關案件的律師解釋說，產假期間的工資與薪水掛鉤。「基層單身母親的收入很低，」她說，「沒有像樣的帶薪產假，她們就無法生存。這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現在，政府鼓勵家庭多生孩子。一些省份甚至提供財政獎勵。但是對於單身母親來說，這種支持是不存在的。這非常帶有歧視性。」
她說，未婚生育的女性還可能面對其它形式的歧視。
對於那些從事公共服務的人來說，她們可能因此無法獲得共產黨的政治審查（這是要證明一個人是合格和忠誠的公民）。沒有這種官方認證，可能意味著無法升遷，甚至可能一開始就得不到政府部門的工作。
但是楊教授說，她認為隨著社會對未婚母親更加包容，這種歧視會逐漸消失。
她說，如果未來中央政府要求地方官員更嚴格執行允許單身女性成為母親的法規，可能對此會有所幫助。
至於張美麗，她說這應該是留給女性自己做的選擇。
我問她，會給其他處境和她一樣的人什麼建議，她回答說：「這取決於她們個人的情況，但是如果她們喜歡孩子，就應該生下來。」
「不要因為外界強加給你的聲音或者質疑，就放棄一個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