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教育》致李遠哲之三:您真在意「教育鬆綁」嗎?

2023-02-20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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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見圖)於2022年10月12日接受網路節目《新聞不芹菜》的專訪,面對「值得稱道的教改里程碑」這一問題,即時的反應就是提到「鬆綁」。(截自YouTube頻道《震傳媒》)

前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見圖)於2022年10月12日接受網路節目《新聞不芹菜》的專訪,面對「值得稱道的教改里程碑」這一問題,即時的反應就是提到「鬆綁」。(截自YouTube頻道《震傳媒》)

前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於2022年10月12日接受網路節目《新聞不芹菜》的專訪,面對「值得稱道的教改里程碑」這一問題,即時的反應就是提到「鬆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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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鬆綁」是「行政院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教改會)成立不久就提出的新口號:「認為教育鬆綁是當前教育改革的先決條件」。[1] 1996年12月的《教育改革總諮議報告書》(總諮議報告書)把「教育鬆綁」作為「教育改革的理念」的第一項,其〔綜合建議・第一節〕也以「教育鬆綁:解除對教育的不當管制」為名。

「鬆綁」是「教改會」借取經濟學名詞「deregulation」所作的新鮮譯名;該名詞流行於1970到1980年代,代表當時的一種新思潮。首先要指出,「鬆綁」這一名詞用得並不妥,易生歧義。本來,「解除不當的管制」是應該的,但若「鬆綁」一詞若無限上綱,就可能會被誤解為「消除一切管制」,而衍生問題。[2]

教改會的研究組於1994年12月到翌年4月期間緊鑼密鼓,成立了個「鬆綁研究小組」,由組長林文瑛邀請朱敬一、張清溪、王震武、顏厥安、李國偉等人參加討論,並委託從事四項研究計畫。朱敬一在教改會1995年8月的「『鬆綁原則』學術研討會」中,報告了他、戴華與陳致嘉三人的研究成果〈國家在教育中的角色〉。不久他更與戴華將這一報告改寫成《教育鬆綁》一書,由遠流出版公司出版(1995年12月)。李遠哲稱許有加,甚至不顧該書可能違反《著作權法》的疑慮,為該書寫了篇〈李遠哲序〉。[3]

一年後的《總諮議報告書》對「教育鬆綁」的具體建議包括:(一)教育行政體系的調整(包括「明定教育部職掌」等四小項)、(二)中小學學校教育行政與教學的重整(包括「保障學生學習權」等四小項)、(三)教師的專業自主(包括「培育中小學師資之機構,均應共同適用『教育學程』之規定;……。」等五小項)、(四)中小學教育的鬆綁(包括「各級主管教育行政機關應成立『教育法規改革小組』,……。」等六小項)、(五)高等教育的鬆綁(包括「從社會整體及個人的需要觀察,我國的高等教育都應該繼續擴充。」等七小項)、(六)民間興學與辦學的鬆綁(包括「政府應本公平原則,制訂對私立學校的政策及補助方式。」等十二小項)、(七)社會觀念的鬆綁(包括「……減輕對聯招制度的依賴,……。」等五小項)。可說是面面俱到、洋洋灑灑,似乎處處都需要鬆綁。

25年後的現今,到了該檢討「教育鬆綁」成效與實績的時候。我們赫然發現,教育當局的作為處處與鬆綁原則反其道而行——愈來愈趨於專制,特別是自2000年代「政黨輪替」之後。如今教育界面臨的緊縮,對照當年「教改會」所提的「鬆綁」,不啻是天大的諷刺。對此,李遠哲與「教改會」的核心人士都三緘其口,如今少有人再提及「鬆綁」一詞,寧非怪事?

「教改會」裡多的是大學教授,他們對「大學自治」這一議題有特別的關心。《總諮議報告書》裡寫:「在大學自主的原則下,政府對高等教育之權則應有適度的規範:……。其餘事項則由大學自主。」建議「可成立具有諮議功能的『高等教育審議委員會』。」並在公立大學法人化「之前可考慮成立公立大學之董事會(或委員會)」。以下就試舉「大學自治」為例,一說「教育鬆綁」之實情。

《總諮議報告書》主張「我國的高等教育都應繼續擴充,……讓私立學校部分自由調節,以適應社會需求。」於是在1997年到2004年間,大學及其中的碩士、博士班大量增設,不免濫竽充數。此發展明顯是「高等教育的鬆綁」的直接後果,其詳已見於〈致李遠哲之一〉,在此不贅。此處要指出,大學在1994到2005年期間雖曾享受過一段較佳的「大學自治」,但到2005年12月,全文修正的新版《大學法》,內容竟從1993年12月版的三十二條共3,312字增為四十二條共5,392字。後教育部又不斷提出修訂,到2019年11月16日,該法的字數更擴增為6,072;其中寫「由教育部定之」處有16則,寫「教育部……核定」處有8則,「報教育部備查」處有7則;此外尚有《大學法施行細則》二十八條共2,516字。

自是,教育部大幅擴權:組成「高等教育評鑑中心」依法「定期辦理大學評鑑」;依法規定「向學生收取費用之項目、用途及數額」之上限;依法核定「招生(包括考試)方式、名額」;透過各種行政命令(而非法律),使《大學法》第一條「在法律範圍內享有自治權」的規定形同虛文;透過獎補助案要求大學「配合」國家發展(而非「促進」國家發展);聯手國科會(科技部)推行種種「哀哀」(SCI、SSCI、AHCI、TSCI、TSSCI等);還要大學仿效在企業機構裡才適用的「可悲哀」(KPI)、「好可噁」(OKR)等等。

教育部更利用各種「競爭性專案」使各大學俯首就範:2002年起有「研究型大學整合計畫」及「發展國際一流大學及頂尖研究中心計畫」;2005年起有「獎勵大學教學卓越計畫」,2018年起有「高等教育深耕計畫」等等,不勝枚舉。

此外,教育當局也不斷藉「改革」為名,對中、小學教育投出各種「變化球」,如「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高中學習歷程檔案」、「國家語言政策」、「雙語國家政策」、「素養導向命題」等等,讓教育界窮於應付。

緊縮而又管不得其法的效果如何呢?「大學生素質低落,近九成民眾憂心。」[4] 大學在國際評比中節節敗退,特別是在《泰晤士高等教育》「2023世界大學排名」中,臺灣大學退步為第187,臺灣、清華、陽明交通三所頂尖大學的名次皆倒退超過70名,創下最大跌幅紀錄。[5] 又,政治勢力入侵校園,學術風氣敗壞有目共睹,豈止學位論文抄襲造假一端!

「鬆綁後更緊縮」的事實,一來反映的是「鬆綁」的說法本就不切實際;二來反映的是,當教育當局的所作所為悖離當年「教改會」浪漫的憧憬時,李遠哲及「教改會」要員們卻選擇靜默無聲,似乎事不關己。令人慨嘆!而我們在2018年臺大管中閔校長的遴選案中卻還看到,接連三位教育部長在李遠哲等人的壓力下,甚至企圖改變「國立臺灣大學校長遴選委員會」決定的人選。

李遠哲當年曾大聲喊出「教授治校」的口號,照理說他應該比他人更關心「解除對教育的不當管制」。然而事隔二十多年後,教育部的權威愈來愈大,「公立大學法人化」也遙遙無期。從大的脈絡觀察,我們終於認識到:「鬆綁」竟在為新的「緊縮」開路——破除舊的威權乃有便於樹立新的威權。「鬆綁」的意思原來是「先鬆後綁」或「舊鬆新綁」?

李先生,您對近年愈來愈多「對教育的不當管制」不置一辭,竟還好意思把「鬆綁」當作「教改」的「值得稱道的里程碑」?您真在意「教育鬆綁」嗎?

*作者為諄筆群主筆。

[1] 見「教改會」《第一期諮議報告書》「第二節 教育改革的理念與目標」「三、教育鬆綁的理念」,1995年4月28日。

[2] 劉源俊在1995年1月22日《中國時報》發表〈教改「鬆綁」──該鬆的鬆,該綁的綁〉,表達異議。(該文轉載於《教改通訊4》,題目改為〈教育「鬆」「綁」──該放開的放開,該規範的規範〉。)

[3] 〈序〉中寫:「……『教育鬆綁』乃當前教育改革的先決條件,而且,為了有效推動改革,以順利達成教育現代化的目標,『教育鬆綁』更是現階段教育改革的首要工作。」

查朱敬一於199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2000年為李遠哲延攬為中研院主管人文社會領域的副院長。2001年,李遠哲再為朱敬一與林全兩人的《經濟學的視野》寫序〈活用的經濟學〉。

[4] 《公視新聞網》2011年8月2日的標題。

[5] Times Higher Education(THE)於2022年11月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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