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從蔣中正嫡系到拱衛南台灣的主力─胡宗南部隊的前世今生

2022-12-18 07:20

? 人氣

1945年9月22日,在鄭州接受日軍投降的胡宗南將軍頗為意氣風發。(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1945年9月22日,在鄭州接受日軍投降的胡宗南將軍頗為意氣風發。(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談到抗戰期間國府陸軍嫡系部隊的三大主力,當非陳誠、湯恩伯與胡宗南的部隊為主。他們三人都是蔣中正的同鄉浙江人,這是他們之所以能獲得蔣公重用的原因。可論及三人誰最受蔣公重用,恐怕還真的當非胡宗南將軍莫屬。何以如此呢?論抗戰與保台,三大中央軍嫡系部隊裡功勞最大的莫過於陳誠的「土木系」。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從上海到湖北,再從湖北到滇緬,抗戰的任何一個重要戰場都能看到「土木系」的身影,何以陳誠無法成為蔣中正最信任的將領?答案很簡單,保定軍校砲兵科第8期畢業的陳誠是黃埔軍校的教官,不是黃埔軍校的學生,而且他對現代戰爭知識掌握的程度不輸給蔣中正。換言之,陳誠忠誠歸忠誠,但恐怕不夠聽話。

至於湯恩伯,則根本上與黃埔軍校沒有任何關聯,早期效力浙江軍閥孫傳芳,在陳儀手下擔任排長。直到後來孫傳芳被擊敗,他隨陳儀一起投效蔣中正,然後靠著張治中提拔以及在平定閩變中立下戰功才完成「中央化」的轉變。抗戰爆發後,湯恩伯雖然在南口戰役與台兒莊大捷中打出了國民革命軍的威風,卻始終是一號爭議性人物。

只有胡宗南,同時具備浙江人、黃埔軍校畢業生以及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生的三大背景,被蔣中正視為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他也因為是蔣中正一手教育提拔出來的學生,對蔣中正有著無與倫比的忠貞。從軍校畢業後,胡宗南被分發到軍校教導第1團第3營第8連擔任少尉軍官,隨即舉起蘇聯提供的蘇製莫辛那甘步槍參加東征。

隨後他獲國民革命軍第1軍的何應欽軍長提拔,進入由共產黨員胡公勉擔任團長的教導第2團擔任第2營營長。1926年10月,胡宗南以火攻擊潰了孫傳芳部隊,奪下了江西省省會南昌的控制權,從此聲名大噪,成為國民革命軍最有未來的青年軍官。國民革命軍第1軍攻入上海後,蔣中正下達「清黨」命令,剷除部隊裡的共產黨人,迫使胡宗南必須做出人生的關鍵抉擇。

廣州黃埔軍校舊址的胡宗南北伐軍時期畫像。(作者提供)
廣州黃埔軍校舊址的胡宗南北伐軍時期畫像。(作者提供)

黃埔畢業的首位將領

胡宗南選擇效忠他的校長,出賣他的團長,迫使胡公勉連夜逃亡。他的忠誠獲得了蔣中正的考驗,於是被提拔為國民革命軍第1軍第1師少將副師長兼教導第2團團長,成為第一位黃埔軍校畢業的國軍將領。從這個時候開始,國民革命軍四個軍當中,唯一被視為蔣中正嫡系的第1軍就與胡宗南將軍脫離不了關係了。

到了「九一八事變」爆發前的1931年1月,胡宗南已經成為了國民革命軍第1軍第1師的中將師長,在中原大戰中為政府立下了赫赫戰功。日軍侵佔東北之後,蔣中正以徐庭瑤為軍長,與胡宗南同期畢業的劉戡、黃杰、關麟徵以及杜聿明為主力設置第17軍,派往長城第一線抵擋日軍。然而做為頭號王牌部隊的第1軍,還是必須要放在追剿紅軍的任務上。

蔣中正的考量有其道理,卻留下兩處致命傷,一是讓國人誤認國民政府把最精銳的部隊投入到打自己人的「內戰」中,即便由「中國裝甲兵之父」徐庭瑤指揮的第17軍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都不會輸給第1軍。其次則是此一決定讓胡宗南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把時間放到追擊紅軍的低程度戰爭上,不像「一二八事變」中的第5軍或長城抗戰的第17軍那樣能接受現代化砲火洗禮。

所以等到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已升任第1軍軍長的胡宗南率部投入淞滬會戰,阻擋從吳淞口登陸的日軍。第1軍將士表現格外英勇,到了寸土必爭的程度,但卻因缺乏現代化作戰經驗而損失慘重。約有80%的第1軍將士在淞滬戰役中陣亡,得以撤出前線的只剩下勤務衛士、司書記、軍需、運輸兵與飼養兵共1,200人,從根本上已不成戰力。

接著兼任第17軍團軍團長與第1軍軍長的胡宗南,又被調往河南省支援蘭封會戰,他的部隊在邱清泉將軍第200師派出的T-26戰車支援下,一度幾乎圍殲土肥原賢二的第14師團,結果卻因為桂永清將軍的第27軍不給力,最後使日軍突圍成功。在接下來的武漢保衛戰中,胡宗南部隊同樣因為不適應有戰車和飛機支援的日軍而丟失了河南信陽,從此退出抗日第一線。

馬增福少校為胡宗南的學生,畢業後的任務是推動西北軍的「軍隊國家化」。(作者提供)
馬增福少校為胡宗南的學生,畢業後的任務是推動西北軍的「軍隊國家化」。(作者提供)

名符其實的「西北王」

儘管到了1938年以後,很明顯看出胡宗南將軍的戰爭思維已經趕不上時代,但他仍憑藉著自己的忠誠度被蔣中正欽點為第34集團軍總司令,也是首位擔任集團軍總司令要職的黃埔畢業生。第34集團軍被賦予了「東抗日本、西防蘇俄、北.拒中共、內安甘肅寧夏新疆、招收人才、支援全國」的任務,從此成為了國軍的戰略預備隊。

平心而論,胡宗南絕對不像中共聲稱的那般豪不抗日,從「東抗日本」這四個字來看,就知道他的其中一項任務是固守潼關,保障西北重鎮西安的安全。「招收人才、支援全國」也格外重要,因為胡宗南在陝西設置了陸軍官校第7分校,招募並培育年輕一代的軍事人才。從第7軍校畢業的學生,並不單只是用來壯大胡宗南自己的第34集團軍,而是真正貫徹支援全國的目標。

所以到了抗戰以後,雖然「土木系」的第18軍和第54軍,由第17軍發展出來的第71軍、第5軍、俞濟時、王耀武帶出來的第74軍以及新1軍、新6均等成為了抗戰主力,但這些部隊仍採用了出自胡宗南第7分校的幹部。不過由於基層軍人在抗日戰場上死傷慘重,各部隊對幹部的需求量大增,導致軍校的訓練時間被從原本的四年硬是縮短到兩年,甚至於一年半。

外加西北屬中國邊陲地區,物資與設備本來就不夠,使得第7分校學生的素質完全無法與成都本校相提並論。所以第7分校畢業生被賦予的首要任務不是上前線作戰,而是就近被分發到華北戰場上頂替那些在對日作戰中被打死的地方部隊基層幹部,擔任起班長或者排長,著手推行將地方軍轉化為「中央軍」的「軍隊國家化」任務。

例如第7分校第15期畢業的馬增福少校,就被分發到張自忠將軍指揮的第33集團軍第77軍179師負責執行「軍隊國家化」任務。起初他不受西北軍的幹部歡迎,只能當少尉見習官。可是後來西北軍傷亡太過慘重,只能啟用他擔任第537團第1營第1連第3排少尉排長。也因為學生遍布全國各部隊,所以後來還是有許多胡宗南的學生來到台灣。

劉止戈上校見證了以蘇聯武器圍堵共軍的歷史。(作者提供)
劉止戈上校見證了以蘇聯武器圍堵共軍的歷史。(作者提供)

以蘇聯武器圍堵中共

不過胡宗南在抗戰時最主要的任務,其實還是監控延安的中國共產黨,不只是要防止他們利用日軍進攻國軍的時機壯大,同時也要防備對中華民國虎視眈眈的蘇聯。蘇聯為了防止同時對德日兩面作戰,曾在抗戰初期援助中國,所以才會有前面提到的T-26戰車被提供給國府陸軍的第200師。胡宗南做為嫡系部隊的嫡系部隊,取得的蘇聯武器也是國軍當中最多的。

諷刺的是,等到國共關係全面惡化還有蘇聯與日本簽署《日蘇中立條約》後,胡宗南部隊開始以蘇聯武器圍堵中國共產黨。接著美援武器伴隨著太平洋戰爭爆發進入中國,但是根據美國聯合蘇聯打擊納粹的政策,國軍不得以美國提供的武器反蘇反共,於是以蘇聯援助武器防治蘇聯和中共更是成為了蔣中正不得已而為之的政策,胡宗南則負責執行到底。

第7分校第16期畢業的退役上校劉止戈,就在監控延安的第90軍第61師182團擔任第8連連長,他表示當時他們使用的武器仍是蘇聯製的莫辛那甘步槍。從這裡我們不難看出,胡宗南部隊的勢力或許龐大,但是素質恐怕已經完全被那些在抗日戰場上歷經實戰考驗,又得到美國武器裝備的其他中央部隊給超越了。

事實上蘇聯在大西北地區扶植的不只是中共,還有新疆的盛世才、青海寧夏的馬家軍甚至於爭取獨立的哈薩克族與維吾爾族。蘇聯與納粹在1939年瓜分波蘭的行為,讓蔣中正憂慮蘇聯與日本會以同樣手段瓜分中國,無論如何要胡宗南堅守大西北。他在1942年被任命為第8戰區副司令長官,輔佐戰區司令長官朱紹良將軍鞏固西北疆域。

事實上到此一階段,第34集團軍從訓練和裝備來看都已屬中央軍的二流部隊,以「土木系」為代表的第一流部隊早就都投入抗日戰場了。蔣中正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迎合美國不得以王牌部隊進攻中共的任務,但是像胡宗南的第34集團軍和李仙洲的第28集團軍等使用蘇製還有國造武器的二流部隊,理應還是可以用來執行武力消滅共產黨的任務。

晚年旅居美國的張儒和(左)將軍,曾在山東戰場上面對日軍與共軍的兩面夾擊。(作者提供)
晚年旅居美國的張儒和(左)將軍,曾在山東戰場上面對日軍與共軍的兩面夾擊。(作者提供)

受國際壓力放棄反共

可是1943年的華北戰場並不平靜,先是李仙洲部隊從1943年4月起進軍山東,試圖將8路軍的勢力連根拔起。原本李仙洲認為能得到魯蘇戰區總司令于學忠的配合,且日軍基於反共的意識形態不會阻止中央軍進入山東掃蕩8陸軍。可沒想到東北軍出身的于學忠不只對反共任務消極應付,8路軍甚至還與日軍取得共同壓制中央軍的默契,反倒使第28集團軍陷入苦戰。

似乎與共軍取得默契一般,日軍於1943年5月出動大軍掃蕩國軍在太行山上據點,逼使孫殿英的新5軍和龐炳勳的第40軍投降並納入和平建國軍的編制之中。唯一在太行山上的中央軍部隊,恰好是胡宗南系統的第27軍預備第8師,師長是黃埔軍校第2期畢業的陳孝強。陳孝強在日軍與孫殿英、龐炳勳部隊的聯合進攻下遭擊潰,被迫投降並加入汪精衛政權,擔任警衛第3師師長。

到了7月,胡宗南則準備率領第34集團軍進攻延安,結果此一消息卻被擔任胡宗南機要秘書的中共地下黨員熊向暉給暗自洩漏給了國際媒體。蘇聯以此大肆攻堅重慶國民政府消極抗日,沒有資格被列入世界四強的地位,美英也只能跟著一起向蔣中正施加外交壓力。李仙洲在山東摔了一跤,然後胡宗南在太行山又有一位手下愛將叛變,都使得胡宗南難以把進攻延安的命令貫徹到底。

與此同時,于學忠命令東北軍第51軍撤出山東,還故意將防區直接交給8路軍駐防,導致第28集團軍的戰線全面崩盤。時任第92軍21師63團第3營營長的張儒和將軍,晚年就作了以下詩詞來描述他當年被日軍還有共軍兩面夾擊的處境:「少壯不識苦滋味,欲去青州,欲去青州,為打日本報國仇;而今識得奸黨謀,欲說從頭,欲說從頭,祇道家國無限憂。」

蔣中正誤判局勢,以為可以利用日軍全力應付美軍的機會撲滅共產黨,然後再藉由美軍之手消滅日軍,同時解除日蘇兩國瓜分中國的威脅。可實際上英美盟軍已確立了以與蘇聯合作擊敗納粹為優先的大戰略,不容蔣中正挑戰此一規矩。外加與蘇聯尚未開戰的日軍仍把蔣中正的中央軍,而非毛澤東的8路軍視為首要敵人,拒絕配合重慶剿共,導致整個計劃功敗垂成。

旅居南加州的常真治上校,是靈寶保衛戰的親歷者。(作者提供)
旅居南加州的常真治上校,是靈寶保衛戰的親歷者。(作者提供)

支援「一號作戰」

到了1944年4月17日,在太平洋戰場上不斷失利的日軍見難以誘使蔣中正脫離盟國陣營,又動員了50餘萬兵力發動「一號作戰」,將湯恩伯將軍的第31集團軍打得潰不成軍。蔣中正見中原戰場吃緊,曾向駐華美軍司令史迪威(Joseph Stilwell)將軍申請將遠征軍調回國內參戰,但史迪威建議蔣中正抽調胡宗南部隊上戰場。

顯見此刻胡宗南部隊的存在,已淪為英美反蔣人士質疑蔣中正不抗日的鐵證。如果蔣中正再不抽調胡宗南部隊增援抗日戰場,美國極有可能以此為國民政府不抗日的理由,轉而開始援助中共,甚至讓毛澤東成為中國戰區最高統帥。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蔣中正只能快馬加鞭,抽調胡宗南部隊開赴抗日前線。

胡宗南立即從手下的第34集團軍、第37集團軍以及第38集團軍抽調部隊支援河南前線,從1944年6月1日到6月15日打了一場還算漂亮的靈寶保衛戰。日軍在出動戰車第3師團支援下,於6月10日一度攻陷靈寶,再度證明胡宗南軍隊對現代化戰爭的不熟悉。所幸由馬法五率領的第40軍緊急從太行山上趕來支援,才在函谷關擋住了日軍攻勢。

最後日軍因為補給線拉太長,主動放棄靈寶,使國軍贏得靈寶保衛戰的勝利,並且解了潼關和西安的危機。雖然西北軍系統的第40軍在靈寶戰役中立了大功,不過其基層軍官有許多人其實出自胡宗南擔任教育長的第7分校,比如時任第106師317團特務排中尉排長的孫潤澤少校,就是第7分校第18期的畢業生。

支援靈寶保衛戰時,一場悲劇發生在胡宗南部隊身上,原來開赴前線的第57軍第97師師長傅維藩,因為傷亡過於慘重而撤退,結果卻被盟軍飛機從空中捕捉到了他撤退的照片。結果史迪威拿著這張照片到蔣中正面前指責中央軍臨陣脫逃,迫使蔣中正只能下令槍斃傅維藩以立軍威,並試圖維繫和美國的同盟關係。

張大軍畢業於第7分校第15期,戰時在新疆抵抗蘇聯。(作者提供)
張大軍畢業於第7分校第15期,戰時在新疆抵抗蘇聯。(作者提供)

捍衛西域的先鋒

回憶起老師長被槍決,時任第97師參謀的常真治上校還是難平心中的悲傷,晚年旅居洛杉磯的他雖然不痛恨美國和蔣中正,卻仍認為軍方應該為聽了史迪威幾句話就槍斃一個師長的行為給個交代。整體而言,胡宗南部隊在抗日戰場上的表現絕對稱不上傑出,最多只能稱之為勇敢。對蔣委員長毫無保留的忠誠,大概也是胡宗南最大的優點。

1944年11月,正值國軍與日軍在桂林激戰之際,蘇聯煽動伊犁、塔城以及阿山三區的哈薩克人、維吾爾人、回族、蒙古族、錫伯族以及白俄僑民起兵造反。他們不只向第8戰區守軍發起進攻,還鬧起了民族獨立,宣佈成立東土耳其斯坦共和國。胡宗南麾下的第3集團軍和第29集團軍,在「死守大迪化」的口號下成為了拱衛新疆主權的先鋒。

從陸軍官校第7分校第15期畢業的張大軍,就在伊寧事變爆發後被指派為第29集團軍下的新編第2軍第46師擔任第1營營長,於馬納斯河前線與新疆民族軍對峙。張大軍到台灣後經營帕米爾書店,晚年成為新疆問題專家,他強調自己對新疆產生興趣就是從伊寧事變開始的。他坦承如果蘇聯紅軍參戰,新疆民族軍只需要一天時間就能攻佔迪化。

考量到胡宗南缺乏實戰經驗,蔣中正甚至還指派前第9軍軍長郭寄嶠將軍出任第8戰區副司令長官兼參謀長,指揮第46師師長徐汝誠與新2軍軍長謝義鋒遏止新疆民族軍南下。幸運的是,當時納粹德國尚未投降,史達林無法將紅軍主力調來亞洲。再加上美國的居中協調,避免了中蘇兩國大打出手,新疆主權直到戰後都還在中華民國手中。

伴隨著《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的簽訂,新疆民族軍與胡宗南部隊在日本投降後解除了敵對狀態,各自向後退了五公里。戰後第8戰區改編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西北行營,由行營主任張治中出面與蘇聯談判,爭取伊犁、塔城與阿山取消東土耳其斯坦共和國,改組為新疆省民主聯合政府,解除了疆獨危機。

胡宗南陪同蔣中正巡視延安,此應為他人生中最風光的時候。(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胡宗南陪同蔣中正巡視延安,此應為他人生中最風光的時候。(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拙劣的軍事指揮能力

抗戰勝利之際已貴為第1戰區司令長官的胡宗南,於9月22日在鄭州接受日軍第12軍司令官鷹森孝中將投降,此為胡宗南一生中最驕傲的時刻。他不只成為了唯一擔任戰區司令長官的黃埔軍校畢業生,手下還有五個集團軍近60萬人的兵力,影響力從山西、河南、陝西、甘肅、寧夏一路延伸到新疆,為名符其實的「西北王」。

然而稍微對抗戰歷史有瞭解的人,都知道此刻人們口中的「天下第一軍」早已不是胡宗南部署在陝西監視共產黨的老第1軍,而是在孫立人將軍指揮下揚威印緬戰場的新1軍。1947年3月19日,老第1軍攻下中共巢穴延安,讓曾經宣誓「國難當頭,何以為家」的胡宗南將軍深信自己贏得了與共產黨的戰爭。

擔任西安綏靖公署主任的他,立即將未婚妻葉霞翟接到西安完成了終身大事,當時的胡宗南已經高齡51歲了。胡宗南所不知道的是,中共早已接獲了熊向暉的通風報信,命令彭德懷將固守延安的西北野戰兵團主力提前撤出,因此第1軍攻下的不過是一座空城。接下來,胡宗南部隊開始搜索並試圖摧毀西北野戰兵團,卻總是因為熊向暉提前向共軍洩露情報而撲空。

從1947年10月起,擴編為西北野戰軍的西北野戰兵團開始轉守為攻,先是俘虜整編第七十六師師長廖昂,接著又殲滅整編第29軍與整編第90師,將軍長劉戡和師長嚴明雙雙擊殺。接連不斷的損兵折將,讓胡宗南的軍事能力被攤在陽光下接受國人檢驗,不過他西安綏靖公署主任的身份還是在蔣中正的支持下被保了下來。

蔣中正的力挺,無法改變胡宗南在軍事指揮上的一竅不通,就連佔領了一年多的延安也在1948年4月21日為彭德懷所奪回。當然因為國共內戰的重心始終被放在東北與華北,且中共更將主力放在殲滅「五大主力」等中央軍的後起之秀上,胡宗南部隊主力到徐蚌會戰結束之際都還算保持的完整。不過到了1949年,覆滅的結局還是難以避免的來臨了。

在發動「酒泉起義」投共一個多月前的1949年8月10日,陶峙岳還發電報給蔣中正,表示只要有他在新疆就會掛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同樣的忠誠也可以用到毛澤東身上。(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在發動「酒泉起義」投共一個多月前的1949年8月10日,陶峙岳還發電報給蔣中正,表示只要有他在新疆就會掛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同樣的忠誠也可以用到毛澤東身上。(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雜牌軍的大規模叛變

到了1949年,伴隨著國軍在徐蚌會戰的慘敗還有傅作義在北平的「和平起義」,不只大量歷經過抗戰考驗且效忠蔣委員長的嫡系部隊官兵陣亡,共軍還接收了大量國軍的人員與裝備。諷刺的是,抗戰時不怎麼對付日軍,卻專門防堵共軍的大量湯恩伯第85軍還有李仙洲第92軍官兵,居然跟著傅作義一起和平投向了共軍懷抱,被補充為東北野戰軍和華北野戰軍的主力。

被改編為共軍第35軍的吳化文前和平建國軍第3方面軍,則在1949年4月的渡江戰役中拿下了總統府,宣告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在大陸的時代正式結束。沿海地區相繼落入中共手中,象徵著固守大西北的胡宗南部隊被斷掉了離開大陸的後路。接著彭德懷為了配合徐向前的華北野戰軍進攻太原,發起了以牽制胡宗南部隊為目標的陝中戰役。

結果堂堂胡宗南的中央軍嫡系部隊,在西北的表現居然遠不如閻錫山的晉綏軍,被打得不堪一擊。更重要的是,過去在胡宗南指揮下固守新疆的前第3集團軍總司令,西北軍楊虎城部隊出身的趙壽山投效了共軍並且擔任彭德懷的副手。憑藉著他陝西人的身份還有對胡宗南部隊的瞭解,從5月11日打到6月16日的陝中戰役以西北野戰軍大獲全勝告終。

第57軍、第90軍第53師,第36軍第165師共計40,000名國軍在這場戰役中為共軍所殲滅,使胡宗南部隊元氣大傷。胡宗南為了保存實力,只能命令剩下的第5兵團、第7兵團以及第18兵團共13個軍40萬人先經由陝川公路進入四川。此刻新疆的軍事力量仍被掌握在胡宗南部隊的陶峙岳手中,讓胡宗南相信自己還能夠將西南和西北的子弟兵集結起來抵禦共軍。

沒想到令陶峙岳雖然曾當過第1軍第1師的師長,本身卻是湖南湘軍體系出身,且長期遭胡宗南打壓,甚至把他的直屬部隊第76軍指揮權給搶去。他評估若繼續跟著胡宗南走,不只自己將會持續遭到中央軍打壓,中國更加因此分裂成中共控制的東中國和胡宗南控制的西中國兩個,甚至導致好不容易回歸中國版圖的新疆就此分裂出去,於是他也做出了倒戈投共的決定。

劉文輝的投共,給胡宗南部隊帶來致命性打擊。(作者提供)
劉文輝的投共,給胡宗南部隊帶來致命性打擊。(作者提供)

走向分崩離析的胡宗南部隊

受到趙壽山與陶峙岳的影響,第7兵團司令裴昌會也在1949年11月23日宣告「起義」,他同樣是孫傳芳部隊出身的胡宗南部雜牌軍。如果連胡宗南手下的雜牌軍都集體倒戈了,那些與胡宗南毫無瓜葛的地方部隊又有何必要跟著胡宗南一起滅亡?於是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等川軍將領以及龍雲、盧漢等雲南地方實力派領袖。

大西北與大西南地區的雜牌軍全體叛變,動搖了胡宗南力戰到底的決心。他拋下部隊逃到了海南島,迫使留在四川最後的胡宗南部兩個兵團也跟著叛變。倒戈投共的還包括了胡宗南從西北往四川撤退的途中,一路招收的流亡學生與愛國青年,他們本來準備要直接進入陸軍官校第24期就讀,但還來不及開學就跟著第23期的學長一起被俘。

這些愛國青年大多在老家經歷過清算鬥爭,不願意落入中共手中,劉純儉等青年就在軍校區隊長帶領下逃到一支臨時編組的整編第12軍,準備繼續抵擋共軍。他們被編到了由郝凱指揮的第2師,因為這支部隊編組的過於臨時,幹部都直接由他們這些沒有受過完整軍事訓練的準軍校生擔任,自然是擋不住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共軍。

最終郝凱師長看這場仗實在打不下去,也跟著宣佈「起義」。劉純儉回憶道,當時團長把他們召集起來宣佈了這個決定之後,自己都忍不住哭了出來。不過對大多數胡宗南軍隊的將領與官兵而言,「起義」的決定反而讓他們心中的大石頭放了下來,終於找到了一個新的方向,那就是以他們過去效忠蔣中正與胡宗南的決心來效忠毛主席。

劉純儉回憶道,大陸淪陷之初,中共立即在社會上推行暴力土改,導致300萬名四川百姓起來造反。然而無論是前川軍還是前胡宗南部隊,沒有人起來響應四川人的抗暴,因為當時社會上極左的風氣尚未進入軍隊,就連劉純儉這樣被貼上「地主家族」標籤的富家子弟都沒受到迫害,反而還因為他讀過書更受到優待,誰又會跟自己的權益過不去呢?

為數不少的胡宗南舊部,是如劉純儉伯伯般以韓戰反共義士身份來到台灣。(作者提供)
為數不少的胡宗南舊部,是如劉純儉伯伯般以韓戰反共義士身份來到台灣。(作者提供)

冒死來台的自由鬥士

雖然在顧祝同的遊說下,胡宗南又返回了大陸西昌,繼續領導他殘餘的部隊與中共作戰。但是他也撐了不過三個月,就在1950年3月26日率領20名隨從再度搭機逃往台北,將最後一批近60,000人的子弟兵拋棄在大陸。由蔣中正擔任第一任軍長的第1軍被徹底消滅,除了第69軍軍長胡長青中將自殺殉國之外,多數胡宗南的子弟兵選擇放棄抵抗。

然而等到大陸局勢底定後,中共立即翻臉不認人,對包括胡宗南部隊在內的前中央軍人馬展開清洗。除了高級將領因為具有統戰價值被養起來當樣板宣傳外,中基層軍官被屠殺殆盡,只有底層士兵得以繼續為共軍效命。顯見第71軍中基層軍官「反起義」的表現,讓毛澤東對接受黃埔軍人教育最為徹底,又打過抗戰的中基層軍官戒心最高。

可事實上士兵也逃不了整肅,因為劉純儉他們很快就被中共派到了朝鮮半島上,以「中國人民志願軍」的名義當上了砲灰。幸運的是他沒有死在美軍的轟炸之下,而是在被南韓軍隊俘虜後以「反共義士」身份回到台灣。許多胡宗南部隊的中基層官兵,都是依循此一管道回歸自由中國,但還是有許多被拉壯丁的士兵選擇回到大陸,然後又被中共清洗一次。

胡宗南部隊雖然大規模倒戈,但志願倒戈的多為胡宗南從抗戰以來一路收編的雜牌軍,正統中央軍將領還是想要回到台灣。所以陶峙岳、斐昌會以及粵軍出身的第18兵團司令官李振決定網開一面,讓想來台灣的新疆警備總司令部騎兵指揮官馬呈祥、第46師師長羅恕人、新2軍軍長葉成以及第5兵團總司令李文帶著少數隨從離開大陸。

張大軍就是隨著馬呈祥、羅恕人、葉成經由崁巨提、巴基斯坦還有菲律賓轉來台灣的。一輩子活躍在第一線反共抗俄的張大軍,以過去經由帕米爾高原逃離大陸,尋求自由的經驗成立帕米爾書店,致力於推廣中華傳統文化與拆解共產主義。晚年他告訴筆者:「日本在東北欺負中國,俄國在新疆欺負中國,東北在抗日,西北也在抗俄。」

陸軍第8軍團的任務是防衛南台灣。(作者提供)
陸軍第8軍團的任務是防衛南台灣。(作者提供)

國軍第8軍團的基礎

幸運的是,由於胡宗南手下的將領在抗戰勝利後,有許多人被派往青年軍任職或者到華北將和平建國軍或者綏靖軍重新組建為國民革命軍,因此並非所有人都跟著一起在大西北被共軍殲滅或者接收。而且胡宗南駕機逃離大陸以後,留在西昌指揮60,000大軍的羅列也想方設法化妝逃離大陸,經由香港來到台灣,總算是為胡宗南部隊留了一些種子。

本來擔任第57軍軍長,戰後到山東出任第11綏靖區司令長官兼行政長官的劉安祺將軍,在1949年大陸淪陷之際將他領導的第21兵團完整從青島帶到了台灣來。雖然第21兵團的主力第32軍是由地方部隊還有偽軍改編,但劉安祺應該稱得上是來台發展最為成功的胡宗南系統將領。羅列與他都在胡宗南的推薦下,先後被蔣中正指派出任陸軍總司令一職。

雖然羅列當陸軍總司令當得比劉安祺早,但是因為陸軍官校第4期畢業的他在黃埔畢業生中比第3期畢業的劉安祺晚了一期,而且他是孤身一人來到台灣,對戰後中華民國陸軍的影響力自然比不過劉安祺。今日防衛南台灣的陸軍第8軍團,前身為陸軍預備部隊訓練司令部,首任司令亦為劉安祺將軍,雖然陸軍預備部隊訓練司令部創立之初的兵源主要來自第5軍第200師。

但是因為第5軍的大元老杜聿明在內戰中被俘,所以就算原本陸軍預備部隊訓練司令部並非劉安祺的人馬,最後也還是被歸類為劉安祺的人。從各種意義上來看,陸軍第8軍團都是胡宗南部隊在復興基地的延續。更幸運的是,由於第7分校的畢業生被分發到全國的部隊中服役,因此成功來台灣胡宗南子弟兵還是不少。

與劉安祺同樣優秀的,是抗戰末期西峽口戰役中擊敗日軍第110師團第139聯隊,給鷹森孝中將留下深刻印象的第7分校第15期畢業生,時任第36軍28師83團第3營副營長的孔令晟將軍。來台後孔令晟先轉到海軍陸戰隊服務,接著又被指派為警政署署長,致力於與歐美合作推動台灣警政現代化,同樣是胡宗南給國家留下的最好遺產。

胡宗南將軍蔣中正愛將的地位,不可動搖。(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胡宗南將軍蔣中正愛將的地位,不可動搖。(作者提供,取自國史館)

功過是非難以定論

在中華民國建軍的歷史上,論爭議性的高低,恐怕胡宗南唯一輸的只有湯恩伯。從他在台灣桃李滿天下的情況來看,第7分校的畢業生多到能成立王曲同學會的情況來看,我們首先不能否認今天中華民國的陸軍、海軍陸戰隊還有警察都擺脫不了他的影響。可以說沒有胡宗南,就不會有今日現代化的中華民國軍警。

前行政院院長郝柏村將軍,就以「黃埔精神的標竿」評價胡宗南,就連抗戰末期被派到西安與胡宗南合作的美國戰略情報局(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人員都評價他是一個以身作則的「好軍人」(Good Soldier),因此他對蔣中正的忠誠是絕對沒有問題,旅美大陸作家張戎把他歸類為中共「地下黨」的評價恐非現實。

對於戰後胡宗南到台灣,遭到監察院彈劾,還有後來他到大陳島打游擊以及擔任澎湖防衛司令官的晚年生活,由於指揮的已經並非其在大陸時代組建的胡宗南部隊,筆者就不再浪費篇幅多做談論。大體上,筆者同意他還是位效忠中華民國的軍人表率,這是他最大的優點。其次是他雖然打敗仗,但是凡是筆者訪問到的陸軍官校第7分校畢業生,對他都佩服的不得了。

或許這是因為,這些學生絕大多數沒有來自那些在四川還有西康戰場上被胡宗南拋棄的部隊,相對被剝奪感比較少,因而對胡宗南有更多的肯定。可如果胡宗南在擔任第7分校教育長時,如果真的沒有以帶人帶心的態度來對待他的部下還有學生,相信也不會有孔令晟等那麼多第7分校學生在張戎出書攻擊他時跳出來替他辯護。

而且從晚年胡宗南會將自己薪水的三分之二留下來照顧官兵來看,他對於自己在大陸的失敗也有了深刻的反省,確實是一位體恤部下的好長官。當然他的軍事指揮能力確實不足,自從松滬會戰以來沒有打過一場勝仗的確點也是難以抹煞。關於胡宗南部隊的介紹,目前就寫到這裡為止,在此感謝當年所有捨身報國,並在近年相繼接受過筆者訪問的胡宗南舊部。

想要瞭解更多胡宗南的故事,就請在留言區表達一下支持筆者出書的立場吧。當然筆者更喜歡從基層軍人,而非名將的視角去看待戰爭喔!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本篇文章共 1 人贊助,累積贊助金額 $ 45

喜歡這篇文章嗎?

許劍虹喝杯咖啡,

告訴我這篇文章寫得真棒!

來自贊助者的話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