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吉拉、搖滾樂和浪漫主義精神:《西方的自殺》選摘(2)

2022-08-02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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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類文明歷史的宏觀角度來看搖滾樂,作者人為其與原始的音樂與音樂對原始人類的意義非常相近。(資料照,美聯社)

從人類文明歷史的宏觀角度來看搖滾樂,作者人為其與原始的音樂與音樂對原始人類的意義非常相近。(資料照,美聯社)

「然後他們的子女哭泣,在荒涼的土地上堆起陵墓,製作了周密的律法,稱那是真神永恆的律法。」──威廉.布雷克,《烏里森一書》

「我們這個時代的宿命,便是一切都化為知識與理智;最重要的是,整個世界的神秘都將被驅除。」──馬克斯.韋伯,《學術作為一種志業》

現代的神經科學家和心理學家花了大量時間,紀錄了人類心靈不理性(irrational)的活動,讓我們知道人類的大腦和動物相差無幾,裡頭大大小小的程式都是為了維持生命,而非判斷真相。理性思考對於求生固然有用,但真要說起來,恐怕比不上恐懼、憤怒或是忠誠。別忘了對原始人來說,求生是一份合作事業,只靠理性無法成功,於是我們發展出了各種複雜的認知工具。舉例來說,就算沒有任何薩滿、祭司或父母知道微生物或病菌是什麼,一個強調清潔很重要的迷信或禁忌也可以相傳千年。無論有沒有相關知識,任何群體只要嚴格禁食不乾淨的食物,在演化上就有很大優勢。同樣地,如果群體會使用應報式的正義對付內部叛徒和外來異客,也就更容易將基因傳遞下去。更進一步來說,如果群體對宗教、政治、社會等內部價值有清晰一致的觀點,就會更容易順利合作──而人類適應環境的核心手段正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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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蒙運動並沒有改造我們的大腦,這些程式至今仍在繼續運作,對各種事件和想法產生情緒與直覺反應;有時我們會承認這些事物來自本能深處,有時又會誤以為它們源自某種高層次的理想。而浪漫主義這麼重視情感和非理性、強調這些無法靠科學理解或解釋,卻能憑直覺感受的事物,其實是反映了人類的心靈不斷想讓部落意識再度成為生活的中心。我認為,大眾文化恰好是一扇清晰的窗戶,讓我們能看見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有多麼浪漫。為了證明這點,我接下來會深入剖析幾個浪漫主義的經典特徵。不過我也要重申,大眾文化會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並不是因為某些作家或詩人的影響深遠(儘管有些人的影響確實重大);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社會建立在啟蒙運動的基礎上,自然就會引起浪漫主義的反動,因為我們都在追想著失落的意義統合體、嚮往著先民日常生活中曾經充盈的魔法。

我只要搖滾樂(這就夠了)

年輕的阿富汗人曾在搖滾樂聲中尋求慰藉。(AP)
搖滾樂聲中尋求充滿了人對慰藉的渴望。(資料照,美聯社)

我相信搖滾樂可以解釋這一切,而且只要靠搖滾樂就夠了。我不是說搖滾樂中有浪漫主義的元素,我是說搖滾就是浪漫主義。不過說實話,我猜類似的話用在嘻哈、鄉村樂或是整個流行音樂上,大概也可以說得通。那麼搖滾樂和這些音樂類型的核心主題是什麼呢?不管由誰來說,都一定少不了這些要素:否定權威、推翻「大人物」的枷鎖、真愛、管他什麼後果、追憶幻想中的美好過去、青春萬歲、鄙視出賣理想、疏離、真誠萬歲、異教主義、泛神論。不過真的要說有什麼元素最重要,那一定是個人感受高於一切。

從最商業化到最生猛的類型,搖滾樂都標榜著「體制外」(outside the system)的精神,訴諸某種發自內心、更高層次或是更真誠的權威,令人想起幾個世代以前那些拒絕被數字與計算機統治的詩人。還有一些更浮誇的捍衛者把搖滾拱上更高的層次,和那些與體制內苛暴眾神永世征戰的泰坦或神祇相比肩。約翰藍儂就曾向我們保證:「基督教會完蛋的,它會枯萎直到消失……我們現在比耶穌更受歡迎──你說誰會先完蛋?是搖滾樂還是基督教?我還真的說不準。」U2的吉他手The Edge也告訴我們:「我實在告訴你們,搖滾不是職業,也不是興趣──搖滾是一種生命力,是生命的精華。」

羅伯.帕帝森(Robert Pattison)在《流俗得勝:搖滾樂在浪漫主義中的倒影》(The Triumph of Vulgarity: Rock Music in the Mirror of Romanticism)一書中談到,無論從相對於古典樂的角度,還是從社會中高階層自命不凡的角度來看,搖滾樂都是流俗之音。而流俗的英文「vulgar」來自拉丁文的vulgus,意思是群眾或俗夫。搖滾樂的聲音屬於人民,它既不假裝自己是高尚文化,也沒有什麼高尚的理想,只是朝著我們的內心深處歌唱,呼喚著每個人心中信奉泛神論(pantheistic)的那個原始人。本書讀到這裡,想必各位都很熟悉這位原始人了,但我大概還是要解釋一下什麼是泛神論。泛神論一詞來自希臘文的pan(泛)和theos(神),意思是相信整個現實都具有神性,而上帝或眾神就存在於我們以及周遭的一切事物之中。換句話說,凡間就是天國,天國就是凡間。

我想應該每個人都有過這種在音樂中羽化飛升的經驗。維克多.雨果也說:「無法訴諸言詞,卻又無法默不作聲的事物,便只能藉著音樂表達。」這樣說來,世界上還有哪一種藝術比音樂更能像韋伯說的一樣,讓魔法重新回到人間(re-enchanting)嗎?

尼采有句箴言:「在聽不見音樂的人眼中,跳舞的人就像瘋子。」雖然這句話其實是別人亂塞給他的,但每當有人聽著iPod裡的音樂走過我們身邊,或是我們自己戴上耳機,讓繁忙的城市陷入律動之海,這句話就不再是隱喻,而是一種全新的寫實白描。也正是藉著這種感受,電影才能利用音樂將我們帶往那種與世隔絕的一體感之中──最近的電影《玩命再劫》(Baby Driver)就是這方面的傑作。

也許我們可以想像一下,人類最早是怎麼享受音樂的。大概是有個原始的樂隊坐在營火旁邊拍著鼓,唱著寶貴的民謠與頌歌。古人這麼做固然是為了娛樂,但同時也是為了和神靈或同袍交流、緬懷祖先、奠祭英靈,或是抵禦邪靈,當然也有可能同時結合好幾種目的。音樂既是全民的,也是個人的;既是神聖的,也是世俗的。

搖滾樂就是把這些原始人的鼓聲接上超級音箱,我們被教導要分別的事物,全都被搖滾樂繫成一團;我們被告誡要壓抑的本能,全都在搖滾樂之中解放。它用傑叟羅圖樂團(Jethro Tull)的歌聲呼喚著:「讓我們回到叢林廝混/回那裡做自己。」

要說有什麼最能證明搖滾樂是泛神論、原始主義(primitivism)和感受至上三位一體的浪漫主義,莫過於它對內在權威與真誠的崇尚。儘管我們的扭腰擺首已經在音樂中,與周圍數以千計的歌迷合而為一,主唱還是要我們追隨心中的節奏。在黑格爾看來,浪漫主義雖然複雜,但一言以敝之就是「絕對的向內性」(absolute inwardness)。藝術家就像一個奴隸,全心全意服侍他沒有理性的繆斯女神。這種說法雖然古老,但是到了現代,依然能在尼采早期的浪漫主義哲學中找到共鳴。音樂史學家瑪莎.拜爾斯(Martha Bayles)就說:「尼采對浪漫主義的強烈觀點深有共鳴,他同意理性在藝術中唯一的用途,就是面對、克服不理性,最後與不理性合為一體。」

搖滾和藥物都能帶我們遠離日常事物和理性權衡,逃脫勞神的案牘與當下的枷鎖,所以在大眾的想像裡,這兩者總是密不可分,也就不讓人奇怪了。古人讚頌的是酒、女人與詩歌,而現代人的真言則是「性愛、藥物、搖滾樂」──只要我們還是人類,這點就永遠不會變。

搖滾樂的客群幾乎都是青少年,這點也絕非巧合,因為這是文明秩序和內心原始人最頻繁交戰的年紀,也是本能慾望最強烈、最無法憑理性思考抗拒各種誘惑的年紀。只要經歷過青春期焦慮的人──也就是任何老到可以合法抽菸喝酒的人──都一定很清楚浪漫革命和啟蒙之光在青少年內心的征戰有多麼激烈。

不過,「青少年」的形象其實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二戰過後社會承平、繁榮、順從所創造的產物。因循守舊的50年代讓青少年有了反叛的對象。而如今40多歲的一代人,也是在冷戰後的和平與繁榮中長大的,這種舒適的繁榮生活也應驗了熊彼得的警告,開始反噬既有的秩序和中產階級價值觀。

《西方的自殺》立體書封(八旗文化提供)
《西方的自殺》立體書封(八旗文化提供)

*作者為美國企業研究所應用自由領域的執行主席、保守派雜誌《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的資深編輯,也是一名暢銷作家。本文選自作者著作《西方的自殺:人性本能如何反噬西方文明?》(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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