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蒙藏文化中心整修七世章嘉大師紀念堂時，在佛龕中新發現了48件重要古物，從而印證了章嘉活佛遺書：「上輩所遺法寶法物」的存在。當我恭謹靜觀法寶法物之時，有一事不解而夜不成眠：為什麼重要的法寶法物多有記載來處，反倒至寶如「宗喀巴牙舍利」卻未載記？心想佛緣浩瀚無邊，在萬千文字中，佛影何在？佛踪又何處尋索?
在這批重要古物中，有12件是由古老藏紙（狼毒草製成，藏語Rechak）摺包著，藏紙上寫有內容品及來處。例如：「大迦葉佛舍利∕拉卜楞寺住持嘉木漾協巴四世所賜」。
據佛經記載，我們現在所處時空稱為「賢劫」，有千佛出世，迦葉佛是賢劫千佛之第三佛（相傳是釋迦牟尼前世之師），釋迦牟尼佛是第4佛。7世紀中葉，佛教傳入西藏後，有很多佛教大師受邀由印度至西藏傳法，同時也將許多佛教聖物帶至西藏，如佛經法本、佛像法器及佛舍利，其中也包含了迦葉佛的舍利。
一代祖師宗喀巴的聖物
此次佛龕內還發現有4件屬於宗喀巴的聖物，這也是本文探討的主角：
上述聖物其中3件在藏紙上皆書有內容品及來源，唯獨「宗喀巴牙舍利」未語明來源，因此引起了我探索其謎的想望。
然在浩瀚史料萬千文字中，何處可尋解惑呢？這位傳下絕世祕寶的「上輩」，又是何許人呢？或許是佛緣應允，偶然間我想到，「上輩」之謎自然要從章嘉世系中去追索，而寶物唯有德有福者才能享有，放眼歷輩章嘉活佛中，受恩寵福澤最深厚者，無疑就是三世章嘉了。
章嘉活佛與土觀活佛的關係
去年因履新而將原辦公室書櫃清空打包至今未開，現一念及此，我急忙開箱找出幾本有關章嘉的書，其中一本是土觀．洛桑却吉尼瑪著的《章嘉國師若必多吉傳》。此書原已翻閱多次，但那時心中未曾有疑，或許錯過了箇中奧妙也未可知。
根據歷史記載，章嘉活佛世系起源於印度的阿羅漢尊達，為釋迦牟尼的弟子，五世之後開始轉世於藏區，傳至十三世時，因其出生於青海互助縣紅崖子張家村，而稱其為「張家活佛」，後因康熙覺得「張家」2字不雅，欽賜改名為「章嘉」，至此開始起算為一世章嘉。其後二世章嘉入京弘法，受到康熙、雍正2位皇帝之器重，三世章嘉靈童更是從小在皇居中長大，和皇子弘曆（即乾隆）親如手足。乾隆在位期間更賜封「大國師」稱號（1751年），其尊寵猶在達賴之上。
1757年，七世達賴喇嘛圓寂，乾隆派章嘉國師赴藏尋訪並確認達賴喇嘛的呼畢勒罕（轉世靈童），此時可謂是章嘉掌握教權鼎盛之際，故在藏4年期間（1757年至1760年）受到無上的尊榮崇敬，而土觀活佛正是此次親侍章嘉左右的最重要助手。
首先談談土觀活佛與章嘉活佛的關係，就可知道土觀活佛寫章嘉傳的真實度與重要性。
從歷史淵源看，章嘉活佛與土觀活佛皆屬青海佑寧寺五大活佛世系之列，1757年，當章嘉為尋找八世達賴靈童，從北京出發，途次昌都，行至達則多時，拉薩方面已派員前往迎接，此時土觀活佛也一併前往迎接，在墨竹如雲的小河邊，章嘉會見了他們。因章嘉與土觀傳統上互為師徒，故此時土觀便順勢向章嘉拜師，學習密宗典籍。有了這一層朝夕奉侍請益的親密接觸，土觀所記述的章嘉行誼自然是第一手的私密史料了。
至於被藏人視為文殊菩薩化身的佛教大師宗喀巴，其佛牙的由來，則有著師徒間心法相印的深意。
宗喀巴與克主杰的師徒心子關係
宗喀巴，1357年出生於「宗喀」地方（即現在青海省塔爾寺所在地），出生時即有諸種異兆。3歲時，從第四世大寶法王受近事戒（居士戒）。7歲時，拜頓珠仁欽學法，而後受沙彌戒。16歲時，受頓珠仁欽資助赴西藏學法。歷時30年，宗喀巴努力聽受廣大教法，以及向上師盡力祈禱而得成就。46歲，完成了《菩提道次第廣論》，內容是顯教的教法；數年後又完成密教的《密宗道次第廣論》。在其完成重要的佛法論著，成為創立格魯派的理論基礎後，又於1409年籌建甘丹寺。
「格魯」是「善規」的意思，它強調「生活講戒律、修行重道次」，因尖頂通人冠（僧帽）是黃色而被稱為黃教。從15世紀開始，格魯派成了藏傳佛教的主流教派，除了繼承宗喀巴衣缽的大弟子賈曹傑外，另一位弟子克主杰為班禪世系之始，最小的弟子根敦珠巴則開啟了達賴世系。拉薩著名大寺如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及日喀則的札什倫布寺，皆為宗喀巴師徒所創建，他們的影響力無遠弗屆，直至21世紀依然鼎盛。
根據歷史記載，文殊菩薩曾向宗喀巴授記說：「你將會脫落一顆牙齒，應該送給克主杰，以作為他將來弘揚教法，饒益一切眾生的瑞應。」
宗喀巴賜落牙給克主杰的經過有2種描述，一為幻影絢麗，一為平舖直述，但結果一致，都代表了教法的傳承。
1、某日，宗喀巴在法座上講經，眾人忽然見大師口中放出大光明，也有人視見五彩霞光，但只有克主杰、大阿主黎達瑪仁欽、持律紮巴堅參同時看到宗喀巴脫落一顆牙齒。霎時，大師口誦半偈云：「住妙高前如金山，施與無倫善妙汝」（善妙吉祥賢，是克主杰的正諱），隨即將落牙賜給克主杰。另2位弟子也央求大師：請您也賜給我們牙齒吧！大師回應：因克主杰具有宿根和本尊文殊菩薩的授記，如你們也想要的話，今後7天中，只要殷勤地祈禱，我可以送一些其他的東西給你們。
2、1407年，克主杰去前藏拜見宗喀巴大師，當他們會面時，克主杰對大師說了在途中做的一個奇特的夢。大師說：「你是一個密咒方面的利根弟子，你的本尊神應是大威德金剛！」另外說了許多護持的教戒，也傳授了咒語，又請了殊勝的文殊菩薩加持法。大師還高興地說：「克主杰將成為將全部佛法傳布到大地各方的人。」當時宗喀巴大師掉了1顆牙齒，仍十分喜悅地將掉牙賜給了克主杰，這預示了他將繼承宗喀巴大師講經說法。
宗喀巴與弟子賈曹杰、克主杰被世人尊稱為「師徒三尊」，故在甘丹寺宗喀巴靈塔前的低案上，有主供師徒三人的三尊銅質鎏像。
章嘉國師在甘丹寺的奇特故事
至於起源於印度的章嘉世系，也和格魯派頗有淵源。被追認為十世章嘉的絳欽卻杰，也是宗喀巴座下弟子之一。
因著這些因緣，三世章嘉入藏尋找靈童期間，也曾停駐甘丹寺。某日，章嘉國師與隨眾人員一起到宗喀巴靈塔前舉行盛大的修行供養佛事，向宗喀巴大師祈願。或許是在深切祈禱中有所應許，章嘉國師就對土觀活佛說：「據說從靈塔前的師徒三尊塑像中會出現舍利，你看看吧！」而土觀表示什麼也沒有看到。章嘉又說：「你慢慢地揭開任何一尊塑像的頂冠！」於是土觀就伸手揭開克主杰像的帽子，只聽到噹啷一聲，1顆舍利竟似受到召喚般地蹦出來，掉落在了佛像前的供灯中！土觀拾起來獻到章嘉國師的手中，章嘉「立即珍藏起來。」
有趣的是，根據土觀活佛的自述，第2天他也按耐不住，竟獨自一人前去宗喀巴靈塔殿，希望自己也有福份可以獲賜舍利。但是他把3尊塑像的帽子都揭開了，卻連一粒舍利也沒有出現。土觀活佛直白的記敘令人莞爾，畢竟佛性不外人性，若有先輩祖師的眷顧，那怕是世人看來毫不起眼的小小舍利，都能讓自己在艱辛的求道路上走得更篤定、更有力。
不久之後，章嘉國師與隨眾告別甘丹寺，在返途中以及回到拉薩以後，章嘉國師一再地對土觀活佛說：「這次在甘丹寺居留期間發生了一件奇特的故事。」土觀活佛認為，章嘉國師在甘丹寺一定得到了許多特別的淨樂，雖然沒有闡明，但這顆舍利無疑是國師此行最奧秘、最殊勝的收穫之一。
那麼，從克主杰佛像帽中蹦落的舍利究竟是甚麼？土觀活佛沒說，我們也不得而知。不過合理推測，置於佛像頂冠的舍利必然是最珍貴的，且克主杰以「心子」（得上師心法）地位獲得宗喀巴牙舍利則史書早有記載，而也只有這樣的祕寶，才能讓權傾一世、備受榮寵的章嘉國師如此激動吧？
600年的伏藏、掘藏之緣
1407年，宗喀巴將落牙賜給了心子克主杰。300多年後，1758年，甘丹寺宗喀巴靈塔前，從克主杰像的帽子裡蹦出來的舍利，珍藏在了三世章嘉國師手中。故事至此還沒有結束。1966年，文化大革命怒潮席捲拉薩，紅衛兵小將衝入甘丹寺，一把火將宗喀巴靈塔付之一炬。如果不是當年章嘉國師動念拿取，這顆宗喀巴牙舍利早已埋葬在毀佛燔寺的烈焰中！
時空流轉，回到當下。2021年4月12日，因為整修七世章嘉大師紀念堂，在仁波切誦經祈福聲中，章嘉大師避難時貼身攜帶來台的「上輩所遺法寶法物」，終於在大師圓寂一甲子後，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遙想藏密始祖蓮花生大士因預知佛教傳承將劫難不斷，因此在遁世前留下了「伏藏 / 掘藏」的佛諭―將舍利、金剛杵等寶物分藏各地，再讓有掘藏師身分的弟子，各憑福緣去發現，也讓求道之路在險阻中不時閃現希望。如今寶島喜迎寶物，這也是台灣廣大信眾潛心修行感應所得吧。祈願寶物護持台灣，讓一切圓滿都有殊勝深意。真可謂：佛緣天路法喜台灣。唵嘛呢叭咪吽。
＊作者為文化部參事。1920年代，祖父海穆從阿爾泰山的科布多移居新疆。1949年，作者父親翻過帕米爾高原，再從印度轉來台灣，定居在溫州街的新疆大院子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