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認為新冠疫情既是挑戰，也是機遇，讓中國有機會證明其制度比混亂的西方民主更有效率和能力。由於中國是第一個病毒爆發的國家，也是第一個把疫情控制下來的國家，這讓北京占據優勢。但北京運用優勢的手法反而引起更多國家不滿。
北京沒有和全世界科學家合作，分享其匯集到的資料，反而要求所有中國研究人員除非受政府明確批准，不得透露新冠的研究成果。美國吉列德公司把抗病毒藥物瑞德西韋的樣品寄給中國研究人員，請他們嘗試治療中國的病人，武漢病毒研究所居然想自己拿去申請專利。美國政府也公開指控中國政府以網路駭客和其他情報搜集手法，試圖竊取美國實驗室的疫苖和治療藥物。
中國科學家努力在治療上贏得競賽，中國官員和專家則開始規畫如何擴張中國的經濟觸角和影響力，尤其是在5G等高科技領域。「現在可以把危機變成轉機，擴大世界各國對『中國製』的信任和依賴」，中國科學院暨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主任韓劍在三月四日寫道。
中國也在區域鄰國最脆弱的時候大秀肌肉。中國軍隊跨過喜馬拉雅山邊境，挑起軍事衝突。中國橡皮圖章的全國人大通過新版香港國安法，摧毀港人賴以維持言論自由和有限自治的「一國兩制」。該法通過後，香港警察立刻逮捕重要民主人士，搜索獨立媒體機構。中國也加大力度威脅台灣、挑起南海爭端、鎮壓維吾爾人。但全世界都無暇抗議。
但中國的行為並不是沒人看得出來。中國政府一方面把自己裝扮成全球守護者，是其他國家可以求助的對象，一方面又威脅這些國家除非避免抨擊北京，否則就要撤回協助。這種威脅利誘的手段證明中國並不是個善意的超級強國。這也讓世界各國人民對中國產生反感。在民主國家，政府必須回應人民的要求。當歐洲和澳洲人民要求調查病毒的起源，北京就威脅他們的政府。於是這些政府才了解到─有些政府是初次了解到─依賴中國在政治上的脆弱性。
世界各國現在都對中共有所覺醒，許多國家的戰略計算也跟著改變。例如，英國政府改變政策，決定禁用華為的網路設備（龐培歐還跑到倫敦去慶賀）。荷蘭召回六十萬個中國送的有瑕疵口罩後，北京隨即威脅荷蘭，讓荷蘭大為不滿。荷蘭政府一面溫和地申明其主權獨立，一面提升駐台辦公室的名稱以示支持台灣，（譯註：2020年4月，「荷蘭貿易暨投資辦事處」（Netherlands Trade & Investment Office）改名為「荷蘭在台辦事處」（Netherlands Office Taipei）。）
這讓中國政府又威脅要停止醫療援助作為懲罰。同樣，澳洲政府呼籲要調查病毒的起源，中國就使出經濟制裁，禁止澳洲牛肉進口。這對疫情危機中的澳洲經濟是一大打擊。
對於希望由美國來領導、大膽反擊中國的美國政府官員來說，這無疑是天賜良機。但美國無法好好利用中國在全世界招引的敵意，因為在美國國內，川普的白宮已招引太多敵意。
北京拜登
北京的本能是盡量利用惡劣的情勢，華府的本能則是讓情勢更惡劣。川普總統堅持要停止美國給WHO的分擔金以懲罰其親北京的立場，接著更讓美國完全退出WHO，這在如此嚴重的國際公衛危機中真的很難看。龐培歐拒簽G7關於疫情的共同聲明，因為其他G7國家拒絕稱其為「武漢病毒」。川普本來應該主辦2020年6月的G7峰會，先是延到九月，最後完全取消。他說這是一個「過時的國家集團」，毫無來由的污辱美國盟邦。
經過2020年夏天，民調清楚顯示美國兩黨選民都因為疫情對中國不滿，要求美國要採取更強硬的對中政策。這對民主黨是個難題。民主黨想對中國強硬，但又不想因為疫情懲罰中國─否則等於是幫川普處理國內危機失敗轉移焦點。此外，民主黨也確實擔心川普的反中言論會煽起對亞洲人和亞裔美人的攻擊。為了展現對中國主動出擊，民主黨占多數的眾議院在疫情期間提出多項關於西藏、維吾爾和香港的法案，都在兩黨高度共識下通過。但當共和黨提出要中國對疫情負責或調查病毒來源時，眾議院院長南西．裴洛西下令她的派系不要和共和黨合作。
印第安納共和黨眾議員吉姆．班克斯提案要調查病毒來源，眾議員塞斯．穆爾頓（SethMoulton）是唯一連署的民主黨人。同為眾議員的趙美心打給穆爾頓罵他是種族歧視，然後他就撤簽了。新冠病毒扼殺了國會中對中國問題剛萌芽的跨黨派共識。兩黨已籌劃超過一年，要設立一個新的中國任務小組來協調政策、推動重要立法。但在任務小組要對外公布之前，民主黨臨時抽腿。
川普的言行讓跨黨派合作非暫停不可，因為他煽動種族主義，還在群眾大會上用「功夫流感」（Kung Flu）這種名詞。拜登陣營原來指責川普對中國太過強硬，但很快就轉而攻擊他在疫情之初對習近平太卑躬屈膝。在八月份的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中國幾乎沒有被提起。但在共和黨的大會上，中國扮演了大反派的角色。川普在大會上數度提到「中國病毒」。川普二世則著重指出，依照美國反情報和安全中心主任威廉．埃維尼納（William Evanina）的判斷，北京領導人希望川普輸，因為他「太不可預測」。「『北京拜登』對中國太軟弱，情報界都判斷中國共產黨希望拜登贏」，總統的大兒子說。妮基．海莉說，拜登「對共產中國很好」，而川普「對中國強硬」。競選總幹事金伯利．加法葉（Kimberly Guilfoyle）則說，民主黨會「自私的為了自己賺錢，把你們的工作送給中國」。
當美國在2020年十一月進入總統大選時，美中關係基本上凍結了。川普和習近平不再通電話。川普笑說習近平也許不愛他了。川普官員心知可能不久後就要下台，加緊在年底之前盡量推出新的中國政策。國務院宣布在美國境內的中國媒體和孔子學院總部是「外國使館」，必須向聯邦政府報告其活動，他們聘用的說客也要。總統發出公告，禁止和中國軍方有關的理工研究人員來美國。川普政府還下令關閉休斯頓的中國領事館，因其涉嫌大規模間諜行為和竊取研究機密。聯邦通信委員會把華為和中興列為國家安全威脅，禁止用聯邦經費購買他們的設備。
與此同時，中國領導人似乎正靜待選舉結果，不再認真和華府打交道。龐培歐飛到夏威夷和政治局委員、上次大選後第一個造訪川普大樓的楊潔篪見面。儘管兩人千里迢迢而來，但都沒怎想要推動雙邊關係，離去時毫無成果。
雙方都心知肚明，不管誰贏得2020年大選，美中關係都將永遠改變，新的常態不會再回到交往和「合作共贏」。所有跡象都顯示，習近平政權會繼續搞經濟侵略、軍事擴張、內部鎮壓、介入其他民主社會。拜登陣營標榜其中國政策將保留川普競爭路線的一些元素。他們承諾會更注重多邊戰略與盟國關係，考慮撤銷川普施加的關稅。但他們不會再走回歐巴馬政府2016年的對中路線─當時，蘇珊．萊斯及約翰．凱瑞一心把美中合作擺在第一位，任何不愉快的問題都放在一邊。
拜登陣營內部也在醞釀對於中國問題的鬥爭。一些歐巴馬時代傾向交往的人還在，例如歐巴馬前亞洲顧問傑佛瑞．貝德。而拜登身邊也有對中共質疑的民主黨人─例如柯特．坎培爾─內部主張強硬路線。但真正的鬥爭要到拜登贏得大選後再說。
但就算拜登那些最傾向交往、最親北京的顧問當上重要職位，他們也沒辦法扭轉國會、學術界、科技業、華爾街和美國媒體對中國挑戰的大覺醒。在華府，雙邊緊張升高、經濟脫鉤的壓力和中國議題政治化的趨勢正在不斷加速。下一任政府的工作是管理好這些趨勢，不要走到雙方都不想要的直接衝突。
拿破崙曾經警告，「不要喚醒睡獅」，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伊在2020年八月的線上阿斯彭安全論壇說。「但他講的是中國，而我們講的是美國」。
＊作者喬許．羅金（Josh Rogin），美國政治記者，目前是《華盛頓郵報》外交政策評論家與CNN政治分析師，曾在《彭博觀點》（Bloomberg View）、《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美國國會季刊》（Congressional Quarterly）、《聯邦計算機週刊》（Federal Computer Week）與日本的《朝日新聞》等各大新聞媒體服務過。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天下大亂：川普政府的中國政策，其形成、矛盾與內幕》（八旗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