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3000萬人「戰俘」,1兆美元戰費,美國歷史上最漫長的一場戰爭

2021-06-29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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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前國防部長塞北達驚爆是毒品教父,圖為塞北達(左)2017年與美國時任國防部長馬提斯(右)交談。(AP)

墨西哥前國防部長塞北達驚爆是毒品教父,圖為塞北達(左)2017年與美國時任國防部長馬提斯(右)交談。(AP)

「美國的頭號人民公敵是藥物濫用,為了對抗並擊敗這個敵人,我們必須發動一場全新、全面的攻勢。」

1971年6月17日,美國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

美國歷史上最長的一場戰爭不是阿富汗戰爭、不是越戰,而是「毒品戰爭」(War on Drugs),1971年6月由尼克森總統吹響進攻號角,今年進入第50個年頭,雖然軍隊並非作戰主力,殺戮與其他戰爭相比不算特別慘烈,然而近3000萬人淪為「戰俘」,戰費超過1兆美元,戰火延燒拉丁美洲多個國家,對美國的少數族裔──尤其黑人與拉美裔──造成巨大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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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尼克森1971年簽署的《管制物質法》(CSA),美國政府將「可能被濫用的藥物」(廣義的毒品)分為5級(schedules,「不具醫療效用且極易濫用」的第一級包括海洛因、LSD、大麻、搖頭丸等,同樣非常危險的第二級則有古柯鹼、嗎啡、冰毒、美沙冬等。其中海洛因、大麻、古柯鹼是美國毒品戰爭打擊的頭號目標。

毒品使用者是需要幫助的人,還是十惡不赦的罪犯?

打擊毒品,何錯之有?的確,使用毒品是為一時之快而傷身、成癮(飲酒、吸菸亦然),進而傷害家庭、人際關係、社群社區。但關鍵在於,提升到政策層面、公權力層面,我們要將毒品問題視為公衛問題、教育問題與社區問題,還是道德問題與犯罪問題?要將毒品使用者視為需要幫助的人,還是十惡不赦的罪犯?第一線應對者應該是醫師與社工,還是警察與獄卒?

尼克森雖然是毒品戰爭的發動者,但並沒有喊打喊殺,而是務實取向,目標鎖定紐約等大城市貧民區與越戰美軍(與金三角近水樓台)的海洛因使用者。尼克森設立「藥物濫用防治特別行動處」(SAODAP),主事者賈菲(Jerome Jaffe)不是什麼執法悍將,而是美沙冬替代療法專家。尼克森雖然也設立了聯邦緝毒局(DEA),但他向國會要求的3.5億美元經費,最大宗計畫項目仍是治療,並非執法。

可惜好景不常。尼克森的繼任者福特(Gerald Ford)無甚作為,卡特(Jimmy Carter)則是支持大麻合法化的「鴿派」。然而到了雷根(Ronald Reagan)上台,「戰事」全面升高,執法與媒體宣傳齊頭並進。吊詭的是,雷根與夫人南西(Nancy Reagan)再次向毒品使用者宣戰的同時,他的政府卻縱容拉丁美洲的右派(反共)政權與游擊隊生產與走私毒品,謀取暴利。這些毒品──尤其是快克古柯鹼(crack cocaine)──如潮水般湧入美國,淹沒黑人、拉美裔、貧民等弱勢族裔的社區。

毒品執法造就了一個「大規模監禁國度」:美國

以嚴刑峻法打擊毒品使用者與持有者,雖然未必是好政策,卻絕對是好政治。雷根的繼任者不分共和黨、民主黨,都深得其中三昧,爭相凸顯自身「法律與秩序捍衛者」的形象,將錯綜複雜的社會問題化約為「打擊犯罪」,鎖定都市貧民區的黑人與拉美裔,將警察的執法方式與執法工具軍事化,為毒品罪名設定強制最低刑期。DEA剛成立時幹員不到1500人,預算不過7500萬美元;今日編制近5000人,預算超過20億美元。

毒品執法造就了一個「大規模監禁國度」,今日美國約有50萬人因毒品罪名服刑,約佔監獄人口5分之1(聯邦監獄近2分之1),每隔23秒就有1人因毒品罪遭逮捕。為了關押這些「毒犯」,聯邦政府每天花費超過900萬美元,1年花費超過30億美元;州與地方政府負擔更重。

嚴刑峻法不能治本也不能治標,半個世紀下來,美國社會在毒品深淵越陷越深,目前約2030萬人有物質使用障礙症(substance use disorder,包括成癮與依賴),聯邦政府一年相關預算達346億美元,明年上看410億美元

毒品戰爭導致種族不平等現象嚴重惡化

毒品戰爭也導致種族不平等現象嚴重惡化。尼克森總統的內政顧問厄利克曼(John Ehrlichman)後來坦承,他們的毒品政策是要對付兩個敵人:反戰左派與黑人,「反戰與身為黑人並不犯法,但是藉由讓公眾將嬉皮與大麻、黑人與海洛因聯結起來,並且以嚴刑峻法伺候,我們就能夠打擊這兩個群體。」

美國各族裔使用毒品的比例相近,但黑人男性因毒品罪入獄的機率是白人男性的6倍。黑人佔美國人口約13.4%,但因毒品罪被逮捕的成年人逾4分之1是黑人。1986年通過的《反藥物濫用法》(ADAA)將快克古柯鹼與粉末古柯鹼(powder cocaine)分別看待,前者持有達5公克就至少關5年,後者則要500公克才有相同刑期;根本原因:前者吸食族群以黑人居多,後者則是白人癮君子最愛。

再以鴉片類藥物濫用(opioid overdose為例,這項美國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最嚴重的公衛危機,每年造成近5萬人死亡、數百億美元經濟損失,但由於受影響最大的是白人、白人家庭與白人社區,而且頭號戰犯是各大藥廠而非黑人或拉美裔毒販,因此聯邦政府的應對政策也就格外慈眉善目,而大藥廠也樂得花錢消災

本身是黑人的紐約州檢察長詹樂霞(Letitia James)曾說:「過去50年來,我們很遺憾地看到毒品戰爭被當成幌子,用來向有色人種宣戰、向美國貧民宣戰、向許許多多社會邊緣的族群宣戰。」

毒品戰爭中消耗的巨大經費與資源為什麼不能轉移?

事實俱在。越來越多美國民眾質疑,在毒品戰爭中消耗的巨大經費與資源,為什麼不能轉移給少數族裔與弱勢族群,用於學校教育、醫療保健、住宅規劃、社區經濟、擴大就業?越來越多美國民眾體認到,就像阿富汗戰爭、越南戰爭一樣,美國在這場漫長的毒品戰爭中已經敗陣,必須改絃易轍。

隨著民意改變,從1996年開始,美國各州透過公投推動「醫療用大麻」合法化,迄今已有36個州、4個海外屬地與華府達陣。2012年迄今,「娛樂用大麻」也在18個州、華府、北馬利亞納群島(Northern Mariana Islands)與關島(Guam)解禁。

更進一步的改革,最需要的未必是政策專業,可能是政治勇氣。現任總統拜登(Joe Biden)或許值得期待。拜登原本也是毒品戰爭健將,1994年主導國會通過《暴力犯罪控制與法律執行法》(VCCLEA),將美國的監獄體系規模推向世界之最,黑人與拉美裔社群創巨痛深。但是2020年總統選戰期間,拜登談到毒品政策卻頗有「覺今是而昨非」之慨,強調治療、教育、預防與救贖(redemption)的重要性,甚至明白表示:「沒有人應該只因為使用毒品而入獄。

拜登年近八旬,不少人猜測他會是「一任總統」,但他上台以來大開大闔,效法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新政」(New Deal)的雄心躍然紙上,從經濟紓困、基礎建設、氣候變遷到捍衛投票權都是如此。或許,拜登對美國毒品問題也能夠開闢出一番「新政」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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