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會痛,老師會溫柔」性侵幼童竟辯性教育!他們20年看透「聽老師的話」如何造就地獄

2021-04-28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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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教性教育沒有用,我們要教出夠自信的小孩、會相信自己感受的孩子,他可以表達自己的感受,有人讓你不舒服就可以叫他停止、還不停止就是惡意……不能因為對方是長輩、是大人,就要孩子壓抑自己的感受……」

無條件要孩子「聽老師的話」,真的沒問題嗎?在20年來都在處理校園性侵案件、堪稱「專打狼師」的人本教育基金會聽來,「聽老師的話」一語常是悲劇的起源──現任校安中心主任張萍曾碰過有個男老師長期猥褻男學生,犯案當天會在聯絡簿寫孩子今天做錯什麼、讓孩子一回家就挨罵而不敢求助,就南部辦公室工作委員黃俐雅的經驗,「狼師」的面貌往往也不是青面獠牙,有人長年吃素、有人是金牌教練、優良教師,他們臉上都沒寫「壞人」二字,性侵孩子被揭發還會辯稱「我是在教他性教育」、「第一次會痛,老師會比較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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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如何遏止狼師挑孩子下手,在張萍看來單純的性教育往往不夠,如果一味教孩子「聽老師的話」、要孩子服從,就算碰到不好的事也難以反應過來,孩子只會想「老師是為我好」。服從文化帶來多少悲劇,這20年來張萍看過太多,她最最希望的是養成孩子的自信心、相信自己的感受,如此一來,才能自然說「不」。

男童被性侵、老師寫聯絡簿「惡人先告狀」:因為爸媽相信老師,當老師對他們做不好的事,他們要取信於大人…

2013年起,澳洲政府進行長達5年機構內兒童性侵案調查、發現超過1萬7千名受害人,其中38.1%案件發生在學校、高達30.1%加害人是老師,而今年開始連載之網路廣播節目「我人本我知道」,便帶領聽眾一起共讀由《蝴蝶朵朵》繪本繪者徐思寧、陳潔皓以澳洲調查為本的專欄文章,揭開校園各種危險因子。

節目主持人、人本教育基金會執行長馮喬蘭,對專打性侵體罰案長達20年的張萍印象最深就是當每次事件發生,張萍都會怒吼:「就是因為他們歧視小孩、不尊重小孩!」澳洲調查也確實提到,「不尊重兒童」的文化會讓孩子更容易遭受性侵,讓孩子明明被師長性侵還以為是關愛、是疼惜,不被大人信任的孩子也往往無法把受害情節說出口,會覺得「你不可能相信我」。

20191118-兒少性剝削、兒童、家暴、陰影。(Sasin Tipchai@Pixabay)
「不尊重兒童」的文化會讓孩子更容易遭受性侵,讓孩子明明被性侵還以為是關愛疼惜,不被大人信任的孩子也往往無法把受害情節說出口(示意圖,取自Sasin Tipchai@Pixabay)

就過去一起台中某國小男師性侵男學生案,廣播與談人張萍說,那時老師性侵男同學當天就會在聯絡簿寫孩子今天做錯哪些、缺點多少,家長一看到聯絡簿就會開始罵小孩,也讓孩子說不出口。後來案件揭發也是偶然,是一群受害孩子們在同學家討論如何「改進」自己、讓自己看起來是乖孩子、大人才會相信他們,在廚房準備點心的同學媽媽大驚失色、趕緊通報,後來才發現學校早就知情卻沒通報、校長也沒處理。

「因為爸媽相信老師,當老師對他們做不好的事,他們要自力救濟、取信於大人……」張萍嘆。即便通報後校方也想息事寧人,校方請家長簽「拒絕到場陳述」切結書、說接受調查會讓孩子受傷害,「很多家長在孩子還沒出事前都會覺得學校是最守法安全的地方,直到孩子受害,才會知道學校是他們無法想像地醜陋跟違法……」

在馮喬蘭看來,傳統教育上的成年人就是有威權的人,老師有權力在聯絡簿說孩子壞話、孩子也明白大人會相信老師、甚至從小就被教育「聽老師的話」,這種要求「服從」的文化,也製造校園性侵問題的犯罪溫床──讓潛在加害者(老師)有機會傷害權力較小的人(學生),利用職權與地位侵害弱勢者、把壓迫的性關係變成「正常」的關係。

因為被教育「聽老師的話」,孩子難以拒絕老師各種逾越界線的「關心」。張萍記得一個高中性侵案就是如此,老師一次次試探、孩子不斷說服自己「老師不可能傷害我」,直到後來被性侵,傳統貞操觀都仍壓抑孩子的痛苦、「第一次給了老師,我必須做老師背後沒有聲音的女人」,即便在一起很痛苦還染上性病,她都覺得自己必須忍耐。

「性侵害本質是權力展現與控制,但孩子求學過程大多無法理解這些。」張萍嘆。馮喬蘭說,如果一味要孩子服從威權、這樣才乖才符合紀律,對性侵預防的阻礙難以想像,張萍也提醒,光教「性教育」沒有用,更重要的是教出夠自信的孩子、相信自己感覺的孩子。

「他不需要把每個人當壞人看待,但當他相信自己的感受、可以表達自己的感受,這人讓你不舒服你可以叫他停止、還不停止就是惡意。」張萍說。馮喬蘭也提醒,逾越身體界線的常見行為就是體罰、甚至包括讚美孩子摸摸頭,不只是泳裝遮起來的地方不能摸,沒經過孩子同意、大人就不該隨意觸碰孩子身體任何一塊,否則長期「習慣」下來,身體界線也崩解了、無從防禦潛在惡意。

不只成績退步要擔心!她看見女學生成績「突飛猛進」背後無助:只有考上都市裡的好學校,才可能離開家鄉離開狼師…

談起孩子無法拒絕大人惡意的狀況,一樣與張萍身經不只百戰的人本南部辦公室工作委員黃俐雅,也寫過一篇標題「他為什麼不拒絕」的專文提孩子受到性侵後的心理機轉──馮喬蘭說,或許很多人會想孩子為什麼不求救、為什麼被侵犯第一次以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為什麼狼師可以一再得逞,原因之一就是性侵受害者被迫面臨的處境。

為什麼不求救,黃俐雅說,有些孩子迫於貞操觀念會覺得「我已經是老師的人了」、有些可能被錄下性侵過程威脅,也有高中生被老師性侵、到30多歲結婚了,還是老師一找就出門,就是怕影響到現在的婚姻。

常見的是孩子覺得「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即便試圖跟大人反應自己被性侵,也往往是用「暗示」的,例如問家人:老師如果跟學生發生親密關係或談戀愛,會不會怎樣?也有孩子擔心講了以後大人會崩潰、或老師直接威脅學生「我有黑道背景」、威脅成績威脅體育競爭出賽排序,封住孩子的口。

這些惡意往往是以善意作為陷阱,馮喬蘭直言,太多兒童性侵案都是「利誘性的犯行」。許多狼師犯案前可能跟孩子做朋友取得信任感、可能極力讚美孩子、送禮物、說「你對我來說好特別」,但這些好處隨時都可以消失,藉此控制孩子依賴感、被迫聽老師的話;犯案大人也可能是受景仰的神父、熱心的社工、績優教師,他們在自己職場熱心公益、搏取家長信任,孩子被侵害就更說不出口。

恐懼 暴力 性侵害 性騷擾 黑幕 黑手 內幕(示意圖,取自nmagwood@pixabay/CC0)
太多兒童性侵案都是「利誘性的犯行」,許多狼師犯案前可能跟孩子做朋友取得信任感、可能極力讚美孩子、送禮物、說「你對我來說好特別」,藉此控制孩子(示意圖,取自nmagwood@pixabay/CC0)

那,家長該怎麼知道孩子有可能被性侵了?黃俐雅說了許多建議,總歸一句就是「傾聽孩子的聲音」──有些孩子可能隱微問「老師跟學生發生親密關係怎麼辦」,這時孩子是在試探大人的反應、評估大人會不會信賴他,這機會一定要把握住;平時孩子生活習慣改變也可能有端倪,可能突然變得很愛賴床、洗澡洗很久、不敢關燈睡覺,也有孩子會突然放棄一切「刷牙梳頭有什麼意義」,也有些會突然頭痛、胃痛、肚子痛、陰道感染。

學習改變也是,有人可能會覺得被性侵的孩子將就此放棄學習,但也有成績突飛猛進的,之後黃俐雅問當事人,才知最無奈心聲:「他會說沒事做很痛苦、必須找事自己做……他長達3年被導師性侵,覺得只有考上都市裡的好學校才可能離開家鄉……」當有孩子問能不能不要去安親班補習班、能不能換老師,馮喬蘭也提醒,如果這時大人回應是「幹嘛換老師啊」、「老師人很好」,孩子可能就此安靜了,沒辦法說出口。

黃俐雅直言,人本積極打校園性侵案的20多年來,沒有一個受害者第一次發生就求助、往往隱忍多年才求救,馮喬蘭則說澳洲全國性調查也如此、從第一次受害到說出口平均要經過24年,「我們要把任何可能的變化,當成了解孩子的窗口跟機會,這也不只是性侵案件必須這樣對待。」

「為什麼不說出口,還有一種是自責、羞愧,如果老師事前是以『關心』接近你、個別輔導接送或帶你去玩,小孩會更加覺得自己有責任……孩子甚至會懷疑:是我們的長相嗎?為什麼是找上我?」黃俐雅提醒:「我們要讓小孩知道『不是你的問題』──就像如果有人要捉弄我們、把椅子拉開,這也不是我們的問題啊!」

「送禮物或讚美我們,不代表我們要付出其他」從小學習面對「善意」之必要性:關心我或對我好,不代表我要配合他

許多狼師以「關心」之名步步鋪陳性侵陷阱的狀況,該怎麼解?這黃俐雅看過太多,她沉痛提醒:「我們要讓孩子知道,送禮物或讚美我們就單純是心意表達、不代表我們要付出其他的,這可能不太容易,家長最好還是隨時有機會就跟孩子聊一聊……有些可能還怪『你長太漂亮』,但可能很多人這樣說啊,不代表我一定要跟對方怎樣!」

各種「關心」都需要拿捏分寸,黃俐雅舉例,有些孩子被性侵後可能去輔導室求助、可能被輔導老師抱抱,或許輔導老師真心真意站在孩子這邊,但孩子仍要明白自己界線在哪,如果過程有不舒服也要反應。馮喬蘭進一步說明:「要讓孩子知道,關心我或對我好,不代表我要配合他──我們一直給孩子的習慣模式是必須以配合、服從來回應善意,就連自己爸媽也常這樣啊,可能下班回去跟孩子說『我都這麼辛苦了我賺錢配合你,你幹嘛不快去洗澡』、『我都這麼辛苦下班還要煮飯了,幹嘛不能配合我、趕快吃完讓我休息』……這些事,平常家裡大人就要有警覺了。」

馮喬蘭,過往「身體自主權」可能是單純談界線、例如穿泳衣包住的地方不能給別人碰,但真正的身體自主權其實是被觸碰任何地方不舒服都該拒絕,「光讓孩子能不能隨便給人拍拍臉頰說他可愛,很多爸媽就很頭痛……」黃俐雅提醒,更小的孩子可能連回應「不舒服」都還不知道怎麼講,該怎麼從小讓孩子啟蒙身體自主權,大人也有責任讓其他大人學習──孩子可愛,不代表你就可以摸他臉、親他、抱他,「這是我們對兒童人格權自主權再次尊重的過程,不只是談界線……」

當孩子已經碰到性侵害,該如何讓孩子能稍微好過一些、更有機會「復原」,黃俐雅也提出一些建議──首先,一定要謝謝小孩願意告訴大人、要告訴孩子這是勇敢的、也要告訴孩子「任何人在那氛圍都逃不過」;孩子可能覺得性侵案件發生自己也有責任、畢竟兩個人之間「我」就佔一半,但大人應該帶孩子思考:有問題的是加害者。

受害經驗也往往不是可以在第一時間就從頭到尾交代完全,黃俐雅提醒,大人要一直耐心聆聽孩子說話、常態是過一兩年才能斷斷續續說出些什麼。甚至,也要提醒孩子身邊大人可能很幼稚、可能碰到性侵案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可能說出一些很難聽的話,當孩子有人陪在身邊、有預期到一切並不會完全如預期的正義發展、知道事後可能有什麼狀況,孩子也較有心理準備。

加害人是「誰」?他們20年看見殘酷現實:狼師看起來跟一般人沒什麼不一樣

最後談起所謂「狼師」會是什麼樣貌,馮喬蘭坦言,無論是澳洲調查、人本20年面對的各種老師,都不可能在芸芸眾生之中看出來,「他看起來跟一般人沒什麼不一樣、不可能看出來,這些人不會滿臉青面獠牙……」黃俐雅也說,她與加害人接觸時確實常納悶,某些長相就是路人甲乙丙、有些長相讓人看了順眼、有些口才好、有些甚至看起來「忠厚老實」,她曾當面質問某個嘴對嘴餵糖給女學生的老師為何要這樣做,老師急著說:「快中午了、我怕小孩肚子餓,當時我嘴裡只有一顆糖,只好這樣做……」

(圖/naosuke ii@flickr)
黃俐雅與加害人接觸確實常納悶,某些長相就是路人甲乙丙、有些長相讓人看了順眼、有些口才好、有些甚至看起來「忠厚老實」,不可能憑外觀看出誰是「狼師」(示意圖,取自naosuke ii@flickr)

就黃俐雅經驗來說,這些狼師會為自己犯行辯解,他們也一定知道自己哪裡不對、犯案時一定秘密進行不會讓別人看到,甚至平常會用很多「善行」來彌補、例如吃素,或犯案後辯解:「我是在關心你啊,我在幫你性教育啊!還有說什麼『第一次會粗魯,老師會比較溫和』」──當這些人開始辯解,就表示他們心裡也一定有一塊要維護的價值觀,「所以我現在還是納悶,他跟我們到底不一樣在哪呢?」

到底該怎麼辨識狼師,黃俐雅坦言自己20年來都難以理解,少數能掌握到的,是這些人未必知道自己心態已脫序:「我們人都有性慾,但性慾是要雙方都能享受的,『猥褻』就是只有一方有性慾──加害人為什麼漠視這事實、合理化自己做的事,這就是我們跟他很不一樣的點,他可能沒意識到、或也不想解決……」馮喬蘭則補充:「我們人類群居動物、要對別人的感覺有感覺,假使他這部份能力比較弱,一定有其形成過程、因為他這樣不利於生存在群體……」

一個平凡人為何成為性侵加害者、成為所謂「狼師」,這是人本處理校園性侵案20年來都很想釐清的一題。黃俐雅說,她通常也會把加害人當成「需要幫助的人」、不是單純的「壞人」,不管再怎麼生氣,她都會以提問方式讓對方釐清:你親小孩的時候,小孩怎麼反應?你當時有看他眼睛嗎?他的肢體動作是不是僵硬了?通常這樣問下來加害人都不會回答、只會安靜下來,黃俐雅也無法判斷那是逃避還是反思,但她也知道,這些問題有機會讓加害人理解他們自己當時究竟做了什麼、傷害了什麼,問的過程也是協助他們客觀化看待自己與受害者。

「如果沒個模擬,他可能無法看到『我是怎樣對待他人的』……去理解他,不代表他不需要為自己罪行負責,只是我們想,如果有個機制能讓他看到他對他人造成什麼影響、體會他人感受,會是滿重要的重大突破。」馮喬蘭補充。

真正不讓性侵加害人再犯的關鍵,在馮喬蘭看來不是「隔離」,而是讓加害人意識到自己造成的傷害。例如之前有個性侵加害人「XX之狼」在監獄裡考上大學、登上新聞版面,很多大學生發起抗議拒絕他入學,這在黃俐雅看來有風險:「學校不讓他進來,在外面還是有人跟他互動啊!但如果今天我們都知道他狀態,反而比較可以在預防與協助使上一點什麼力……

性侵事件當然要究責、光是讓校方不要包庇就忙不完,但如果有那麼一天,馮喬蘭仍希望可以理解加害人究竟在想些什麼、該怎麼處理──壞人的臉上永遠不會貼貼紙寫「壞人」,但若能對這些人更進一步理解,也是對教育工作的進一步認識吧。

了解更多校園性侵真實面,請參考人本教育基金會專欄與廣播「萬千視野,照見兒童性侵」(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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