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時間1月7日凌晨，美國華盛頓國會前方挺川集會從和平示威轉向暴力，並開始闖關國會殿堂，中斷正在進行的選舉人團票數清點，引發各界政治人物抨擊，總統當選人拜登更開記者會公開表示開抗爭是“insurrection”(起義)，導致總統川普不得不出面像支持者喊話“we love you, go home”。
同一時間，台灣網絡輿論開始發酵，一度有所謂「該來檢討318學運」的呼聲。筆者認為，兩場抗爭性質不同，一場引發各界批評，美國政治學界甚至聯合發表讓川普下台的文書，另一場則贏得自由民主人士支持。如何理解這樣的回應差異？一切得從美台憲政體制、政治文化、運動性質說起。
美國與台灣憲政體制差異
美國屬於典型的總統制，行政與立法分權相互制衡，分別由人民直選產生，形成學者Linz所謂「雙元民主正當性」之憲政體制，總統享有否決權，國會則有條約批准權、人事同意權、預算審查以及反否決權等權力，而臺灣則屬於半總統制，雖然總統由民選產生，但存在向立法院負責的行政院長與其內閣，融合總統制的權力分立與內閣制的權力融合，我國更在過去修憲歷程中將行政院長人事權交予總統，使得我國憲政體制「四不像」，行政院長本應向國會負責，卻漸漸像是對總統負責一樣，甚至常常成為總統的替罪羔羊。
我國當前由民進黨政府全面執政，318學運時事實上也是由國民黨政府全面執政，同時掌握行政與立法權，這便是我國憲政體制底下弔詭之處，一方面總統得以透過行政院長掌握行政權，另一方面作為黨主席影響國會局勢，就算是雙首長制的法國，總統在勝選後，按照憲政慣例，若國會多數與其同黨則任命第二人作為總理，若國會多數與其不同黨，則解散國會重新改選，若改選後仍不同黨，則採取尊重國會的「左右共治」，然而在我國憲政實踐之下，從來難以產生如法國般的左右共治，當總統與國會多數不同政黨時，我們看到的時常會是有如陳水扁總統任內的憲政亂象與政治鬥爭，導致政府停擺。因此，318學運時，當執政黨強行闖關一重大議案，在野黨不僅無能為力，更少不了政治紛爭，剩下能依賴的僅有公民社會的動能。
不同於我國，美國行政與立法分立，且當前國會多數由民主黨把持，總統為尚未卸任之共和黨川普，若遇上重大議案，兩者得以相互制衡，加以美國柔性政黨之下，總統難以完全控制政黨，更別說控制國會裡頭的議員。因此，本次華盛頓抗爭與318學運同樣闖入國會，但其背後隱含的憲政秩序邏輯是完全不同的，在台灣，闖入國會是由於全面執政的政府擴權、在得以和社會溝通時卻強行闖關通過議案，而在美國，則是對於選舉之疑慮而強行闖入國會終止選舉人團票數清點，如此重大憲政民主的選舉程序。
政治文化差異：集體 vs 個人
我國從蔣中正、蔣經國、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與蔡英文以來，受到華人傳統影響，對於一個強而有力的領導者具有期待與依賴，且即便是受到西方政治思潮影響的台灣，仍舊十分強調集體主義的社群觀念，進而形成對於權威的崇拜，以及個人權利若會了社會公益應當受到限制，正如新冠肺炎疫情之下，台灣與歐美宛如平行世界，當歐美各國還在爭吵是否該戴口罩時，我國各大場所人民早已配戴上口罩。
美國的政治文化探討面向十分廣闊，但簡單來說，普遍而言具有一種「權力侵犯之戒懼」，當個人權利與社會公益衝突時，若沒有迫切需要，並不會服從於社會公益，而仍舊主張個人權利之重要性。如此之政治文化特點正宛如洛克之社會契約論中，全體社會人民都能憑藉理性作為，形成一個錦然有序的社會，唯有在少數領域與狀況下需要公權力之介入，人民簽署社會契約，將公權力行使權交予政府，但不得過度擴張。
如此一來，社會運動的形成在不同政治文化之下有著不同動機，在台灣，若非不得已，否則動用龐大資源進行運動以抵抗權威是一項十分困難的事情，而在美國，為了維護個人權益，社運的開始往往更加激烈。
運動性質背景差異：318學運 vs 挺川抗議
承接上述，318學運的開始是源自於國族認同危機，由於《服貿協議》牽涉到台灣與對岸各層面之交流，在社會存有疑慮、朝野未有共識時，時任國民黨籍立委張慶忠僅花30秒宣佈完成內政委員會審查，引發學生抗議審查過程過於輕率。當時執政黨在得以注意程序而未注意、得以與社會溝通而未妥善溝通的情況下通過如此重大之議案，因而遭到社會動能反彈。
本次華盛頓挺川抗議則是在政府進行總統選舉人團投票清點的過程中強行闖關國會，不僅不尊重憲政機關，更沒有實質正當性實行公民不服從，難以與318學運相比較。川普支持者多會提出「選舉舞弊」為由，來作為闖入國會的正當性，然而「選舉舞弊」與否應當由同樣作為憲政機關的司法權來審判，事實上，川普自從十一月以來不斷公開發表「選舉遭竊」、「民主黨舞弊」的言論，在沒有任何證據支撐下，煽動群眾，讓其支持者奉為真理。
換句話說，這次華盛頓的事件與其說是公民運動，不如說是民粹主義影響下的民主衰退跡象，當人民遇到跳過政治菁英直接煽動群眾的民粹政治人物，變得對於憲政機關的國會殿堂如此不尊重，不遵照民主程序審查選舉是否舞弊，而強行干擾重大的票數清點程序，不論如何，都是不合理、不正義的。
＊作者為台大政治系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