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2020年，中國大陸一名網紅「蛋哥」，在漫天雪地裡唱了費玉清的《一剪梅》；幾經轉折，許以萬計的歐美人，在包括 TikTok等各種短影音平台，用含混不清的「類中文」，以嘻哈、饒舌、電音、美聲等各式版本，唱著「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雪花飄飄，北風蕭蕭）。這個突然成為狂襲歐美的文化迷因（meme），也將TikTok再推上了高峰。
眾所周知，TikTok是中國「抖音」的海外版。目前全球下載已超過20億。其短影音的分享方式，受到年輕朋友的喜愛；當然，包括美國。
然而，據聞對TikTok早已不滿的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突然間就對在美國已有超過1億用戶的TikTok下了禁令。不久之後，川普又宣布要封殺微信（WeChat）；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媒體甚至預測，下一個被開刀的對象就是阿里巴巴。美國封殺中國網路企業，表面上，是兩大國的數位經濟戰爭；但進一步看，則是全球話語權的爭奪；而更深層的意義，象徵美中兩國將進入無法對話的意識形態鬥爭。
中國企業全球影響力日增
今年6月底，新華網才刊登一篇題為〈中國互聯網企業「出海」走俏〉的文章，內容除了提到「…TikTok在海外的持續走紅，是中國互聯網企業出海加速的寫照」，還強調「在海外手機應用商店中，各類中國產品頻頻登頂下載排行榜；……數位版的Made in China，成為中國製造的新標籤。」然而，不到一個月，7月23日，蓬佩奧就發表了被稱為「新鐵幕演說」的對華政策演說，之後，提出了「淨網計畫」（Clean Network）加強對中共的圍堵。
事實上，自2001年「十五計畫」後，為了取得戰略資源、重要產品、先進技術、知名品牌及國際通路，中共即加速推動中國企業到海外投資。近年來，中共加速發展數位經濟，並鼓勵中國網路企業走向全球。抖音、微信、阿里巴巴等中國網路應用的全球風行，代表了中國企業不僅有「彎道超車」的可能性，更彰顯了中國企業「繞道超車」戰略意義；更重要的是，當全世界都在使用中國開發的應用程式時，無形中擴大了中國全球影響力。
然而，從中興、華為，到抖音、微信，甚或阿里巴巴，美國對中國科技網路企業的圍堵，不但讓數十、甚至上百個中國應用程式App，都將可能步上在印度的命運，從美國的App Store下架。過去幾年中國企業海外攻城掠地的順風順水，也將告一個段落。
美國啟動「脫鉤」拒絕中國「搭便車」
早在2014年，時任美國總統的歐巴馬（Barack Obama）在受訪時，即稱中國三十年來一直在搭美國的便車。延續這樣的論述，近幾個月，川普除了透過貿易戰要求中國要為搭美國便車付出該有的代價；同時也透與中國的「脫鉤」（decoupling），要求中國「下車」。
檢視美國對中國的「脫鉤」，涵蓋了技術、產業、資金、人才等各領域：在技術脫鉤方面，美國透過修訂《美國出口管理條例》(EAR)，擴大對中國科技商品出口管制，並確保美國技術領先。在產業脫鉤方面，美國透過與澳洲、印度、日本、紐西蘭、南韓、越南等國的「信任夥伴」（trusted partners）聯盟，建立「經濟繁榮網路」（Economic Prosperity Network, EPN），建構以美國為中心的經濟集團及全球供應鏈，以減少對中國依賴。
與此同時，為防止中國資金投入美國關鍵技術和基礎設施，川普政府賦予海外投資委員會（CFIUS）更大的權力，從嚴審查中國企業對美國的直接或間接投資；而為了避免美國資金流向中國，川普政府無限期暫緩美國聯邦退休儲蓄投資委員會（FRTIB）投資中國股票基金，讓美中資金脫鉤。此外，由於認定中國「千人計畫」是對美國的滲透，因此川普政府逐步取消有特殊背景的留學生和訪問學者的美國簽證，以進行人才脫鉤。
美國藉由「淨網」達到三個層次目的
川普政府的「淨網計畫」，可以說也是美國「脫鉤」政策的一部分。對美國來說，主要為了達到三個層次目的：
第一層目的，是避免數位經濟獨霸被挑戰。對美國來說，附加價值高的數位經濟，是大國是否能夠繼續稱霸的關鍵。美國可以接受中國作為世界工廠，代工、組裝及生產低附加價值的產品；但中國發展數位經濟，挑戰的不但是美國的科技領導地位，還影響了美國的經濟利益。
第二層目的，是削弱中國的全球影響力。美國依靠臉書（Facebook）、蘋果（Apple）、亞馬遜（Amazon）、網飛（Netflix） 、谷哥（Google）、微軟（Microsoft）等高科技產業建構了無人能及的全球影響力，事實上也等於掌握了全球話語權。然而，近年來中國大陸發展自己的高科技產業，被稱為BATJ的百度（Baidu）、阿里巴巴（Alibaba）、騰訊（Tencent）、京東（JD），隱然有後來居上的態勢。再加上根據胡潤研究院（Hurun Research Institute）的統計，強調科技新創為主的獨角獸（Unicorn）企業，2019年中國居然以206家超過美國的203家。對美國來說，中國的全球影響力已經後來居上。
第三層目的，則是基於意識形態的對抗。美國認為，以美國為垂範的民主自由制度，當然是人類社會發展「終極理想」。抱持著這樣的「歷史終結論」，無論「擁抱熊貓派」或「屠龍派」，都認為中共所抱持的意識形態，正如美國國安顧問歐布萊恩（Robert O'Brien）的批評，是「全面控制人民經濟、政治、人身及思想自由的馬克斯列寧主義」。因此，對美國來說，反民主、反自由、反人權的中共，其操控下的中國應用程式的全球化，將可能造成意識形態的全球滲透及顛覆；進而造成如二次世界大戰的法西斯主義的再次崛起。因此，當然要予以圍堵。
小結：美中加劇對抗，天地一片蒼茫
所以說，儘管TikTok一再聲稱並保證沒有資安問題，且為了消除疑慮考慮將總部由北京遷往倫敦，同時宣布將資料中心設在愛爾蘭。但美國仍執意封殺TikTok等中國應用程式，並針對中國啟動「淨網計畫」。因為這對美國來說，這是一場不僅涵蓋經濟、政治，甚至是意識形態的全方位戰爭。
對中共來說，可以透過技術繞道、自主研發、擴大內需，以及訴諸中美兩國人民的交流，因應美國在技術、產業、資金、人才等領域的脫鉤；甚至可透過中美經貿紐帶的強化，延緩美國「脫鉤」的力道與時間。但美國啟動以「淨網」為主的意識形態戰爭，隱含對現今中國政治體制的根本否定。可以這麼說，當美國開啟了這個意識形態這個潘多拉之盒，美中之間將進入形而上的價值鬥爭。
中共一向認為，意識形態的優劣是要靠實證的。因此，中共也一再強調，在建政滿百年的2049年，將建立一個「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屆時，相較美國的資本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將不證自明。然而，美國的脫鉤政策，不但將延緩中共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進程；其開啟的意識形態對抗，更再次挑起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的對抗與矛盾。
當美中兩國進入意識形態的思想戰爭時，代表的是兩種信仰的對撞。信仰強調的是「相信」而非理性。因此，全球新冷戰，不但將進入新的篇章；可以預見的是，如果美中對抗持續加劇，未來的世界局勢，將如「雪花飄飄，北風蕭蕭」歌詞的下一句，「天地一片蒼茫」；《一剪梅》的旋律，屆時，只剩哀戚。
＊作者為工業總會大陸事務組組長、大學兼任助理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