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家在何方》:「從收到驅離通知那天開始,好運再也不曾出現。」來自社會底層的真實告白(選摘2)

2017-06-23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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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孩不是對抗驅離的免死金牌,小孩反而是創造驅離條件的「平台」。(資料照,美聯社)

有小孩不是對抗驅離的免死金牌,小孩反而是創造驅離條件的「平台」。(資料照,美聯社)

阿琳希望把這裡打理得更像家。她給兩名兒子註冊了新學校,把東西從倉儲領出來,又在家裡牆壁掛上相片。一名好心的鄰居送了張沙發給她。先前,阿琳在第十三街的老公寓總是一團亂,是因為掃也是白掃:窗戶裂了、地毯被蹂躪得一塌糊塗、浴室能壞的也都壞了。但帕納的父親把屋況維持很好,只要阿琳也加把勁,那這地方絕對像樣。而阿琳也沒有錯過這樣的機會。她在洗碗槽的上方貼了張小字條給喬瑞:「自己的碗自己洗,沒洗的話就走著瞧。」而在流理台上她擺了個蠟燭給逆境中的守護神聖裘德。看到阿琳的公寓,一般人都會說,「妳的房子真美。」甚至有人開口想當室友。面對這種要求,阿琳當然會讓對方碰釘子,但她的這聲「不」字會說得非常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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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瑞很努力想適應新的學校。理論上他是八年級的學生,但之前的課程落後太多,所以他等於只有七年級的程度,學習之路挫折感十足。一名老師對著喬瑞發飆,而喬瑞也不甘示弱地反擊:氣頭上的他往老師的小腿踢下去,接著跑回家。接到老師報案的警察於是找上門來。

一聽說發生了這種事情,帕納就跟阿琳打了商量。如果她可以周日之前走人,那他就把租金跟押金還給她。她要是賴著不走,那帕納不但會把錢扣下,而且還會申請驅離她。所以說,有小孩不是對抗驅離的免死金牌,小孩反而是創造驅離條件的「平台」。

阿琳接受了帕納的條件,而帕納也算是蠻好心地幫她搬了家。她把碗盤從乾淨的壁櫥中抽出來,牆壁上的裝飾一一卸下。等阿琳把所有家當都捆進垃圾袋裡或回收箱中,帕納就把東西搬上卡車。他會開車把阿琳的東西送回倉儲。

阿琳就這樣無奈地失去了她漂亮的房子。「我是不是被下了降頭啊,怎麼會如此倒楣?」她納悶不已。「明明我已經很努力了。或許好運跟我絕緣了吧。」

阿琳打了電話給特瑞莎。她騙特瑞莎說房東氣炸了,因為他發現她挨家挨戶問有沒有人可以讓她合租。讓阿琳被趕的致命一擊固然是找上門來的警察,但在外頭打滾這麼多年,阿琳也學到幾招。她知道要求人事情,大絕招就是要讓對方認為你對不起她。她會把事情講得好像非得幫忙她不可,不然你就是個沒血沒淚的王八蛋。「如果投訴我的是妳、害我住不下去的是妳,那妳起碼現在要幫我一把吧。」

特瑞莎對阿琳說,「快過來吧。」

『驅離』從來不是結束,而是讓生活更糟的開始

特瑞莎不諱言她開始詐騙,因為她也藏不住自己的所作所為。男人會送上門來,然後特瑞莎會帶他們進到她的「閨房」,並且跟阿琳說,「妳看著,我要來替我們賺些香菸錢了。」等會兒特瑞莎再出現,手中就會多了十美元或八美元。有一次喬瑞誤闖了特瑞莎的房間,他看到的光景是有名男人跟特瑞莎在一張床上,男人的褲子脫到了地上,特瑞莎的口紅則糊在臉上。房子擠了太多人就是這樣,個人空間蕩然無存,小孩也很快就知道了大人的行為。

直到她的新男朋友入住,特瑞莎都沒有停止這門「生意」,阿琳甚至察覺到這位「男朋友」根本就在背後鼓勵特瑞莎。她還發現,特瑞莎把阿琳的房租從每個月六十美元漲到一百五十美元,應該也是特瑞莎男朋友的意思。這個男人在外頭打滾的綽號有一長串。特瑞莎稱他是桑尼,而桑尼大約三十歲左右,剛因為販毒服完五年的有期徒刑。他個子消瘦,但走起路來健步如飛,還會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跟五個女人生了九名孩子,也會開黃腔說他帶了根「鍋鏟」來給特瑞莎。桑尼會拿走特瑞莎從恩客們或社服機構那裡攅到的錢。要是特瑞莎在路上叫他,他會先當作沒聽到,然後再找時間兇她,「在外頭不要叫我『寶貝』。」委屈的特瑞莎會穿著衣服蜷曲在被窩下,或者她會坐在窗台上點起香菸,而升起的煙霧就像氣憤的靈魂一般活了過來,那是一種知道自己只有幾秒可活的怒火。

在阿琳搬進特瑞莎的家之後,桑尼的父母親也帶著一名女兒住了進來。特瑞莎小小的公寓只有一間房,而且屋況原本就不佳。如今八個人同處一個屋簷下,簡直快要把這地方壓垮。首先撐不住的是馬桶,然後廚房碗槽也開始漏水,最後情況惡化到地板上淹起水來,喬瑞一踏進廚房就會興起漣漪。他不得已還得把舊衣服鋪在地上吸水。

「愈看愈像貧民窟,」阿琳說。「廚房亂七八糟、地板亂七八糟,浴室也是。」她開始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這之後會是什麼?未來是什麼?不會比這更糟了吧。

最後,春天終於降臨到密爾瓦基。雪融了,留下的是濕答答的街道跟街邊被泡軟的垃圾。同一天,整個貧民窟都意會到出門不用再裹得緊緊的了。大家開始不知後悔為何物地反應過度。男孩子打起赤膊、女孩子抹起防曬油,在還遠遠談不上熱的天氣裡露出腿,做起日光浴。椅子跟笑聲收復了門廊,小孩們也翻出了跳繩。

這之前的幾天,阿琳跟兒子們單獨待在特瑞莎的公寓裡。她很珍惜這份平靜與祥和。特瑞莎跟桑尼還有桑尼的家人不知道去了哪裡,阿琳對此沒有多猜,只想著他們大概找親朋好友串門子去了。但五月一日那天,搬家工人突襲了特瑞莎的公寓。這些工人帶好手套,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到了現場,他們卻狐疑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顯然不確定什麼東西該包起來、什麼又是該丟的垃圾。這些工人跟貝琳達簽了約,貝琳達等等會開著全新的福特Expedition XLT休旅車來察看進度,那車會新到還掛著由經銷商申請來的臨時車牌。已經被放出來的克里斯也到公寓來找他的特瑞莎。貝琳達開始擔心起她的案主,第十三街感覺已經不再安全。

阿琳盯著前窗。「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喃喃自語。這是她跟特瑞莎同住一個半月的心得。

「希望未來回憶這段時光時,我們能把這些遭遇都當笑話看。」

他們在阿琳的妹妹家待了一段時間,妹妹跟她收一個月兩百美元,但阿琳跟兒子都沒有自己的房間。也在這段期間,阿琳失去了她放在倉儲的所有東西:她的玻璃餐桌、在第十三街買的衣櫃跟五斗櫃、她的空調主機。她有拿錢給兒子波西繳倉儲費,但也不知道那錢是他掉了、還是偷了。然後阿琳的社福檔案也被關閉了,主要是她太多次約見都沒來。跟之前一樣,通知信函又寄到了她之前被趕走的舊家地址。「補助會停掉是有原因的,」她說。阿琳最後在第十三街跟克拉克街口找著了另外一間破舊的公寓,就在麥斯特鎖(Master Lock)公司的工廠旁邊。「希望事情可以到此為止。」她這麼跟自己說。因為覺得比較穩定了,所以阿琳開始找工作。但有天去阿比漢堡面試完沒多久,她跟兩個兒子就被搶了。兩名男人闖進了她的公寓,用槍抵住喬瑞的臉。阿琳的社工跟她說這地方已經不安全了,於是阿琳只好又逃回某個收容所。房租不斷上漲,阿琳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公寓竟然要月租六百美元,而她一個月收到的社福支票也不過才六百二十八美元。這樣一來,她被斷電只是遲早的問題。到了沒電的那一天,喬瑞就去跟賴瑞住了。賈法瑞則被兒童保護局安置到阿琳的妹妹那裡。

阿琳開始垮下來。「我的心裡亂成一團,」她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會抖。我累了,但又睡不著。我快要精神崩潰了。我的身體像是要關機一樣。」

但阿琳又站了起來。她跟茉瓦阿姨借了錢,恢復了家裡的供電,於是兩名孩子又回到了她身邊。她另外在塔瑪拉克街找了間公寓,距離塔伯納可社區浸信教會(Tabernacle Community Baptist Church)不遠。這間新公寓沒有爐子也沒有冰箱,但他們會用插電的慢燉鍋煮熱狗,要不然他們也可以到聖本篤教會(St. Ben’s)的供餐處去吃俄羅斯酸奶牛肉,那兒還有酒友可以當他們的臨時飯友。

有時候阿琳會跑去食物廚房,然後賈法瑞會問,「媽,妳可以幫我拿一些蛋糕嗎?」

阿琳會笑著說,「他們有的話,我一定會幫你拿啊。」

另一邊,喬瑞思考起自己的未來。他想要當個木工,因為他想幫阿琳蓋間房子。「別人都覺得我沒有辦法。但你們等著瞧吧,」他說。

阿琳看著喬瑞,露出了笑容。「我希望自己能有個不一樣的人生,」她說。「希望變成歐巴桑的時候,我可以輕鬆地翹著二郎腿看著我的孩子。我希望他們到時候都能長大,然後你知道的,可以成為有用的人,比我有用的人。而且我們可以團聚一起生活,每天開開心心。我希望我們有天回憶起現在,可以把這些遭遇都當成趣談,當笑話看。」

《下一個家在何方》(圖由時報出版提供)
《下一個家在何方》(圖由時報出版提供)

*本文選自時報出版的《下一個家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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