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能不能倒」的金融機構「大到沒人懂」──《與鯊魚游泳》書摘(4)

2017-06-10 06:00

? 人氣

2008年雷曼兄弟垮台之後,「你想著:我們正經歷典範的轉移。事情運作方法跟過去都不一樣了。我的部門的潛在損失有好幾億英鎊,整個銀行損失則是數十億英鎊。我們開始了解到─這有可能把銀行拖垮。」圖為全球金融中心華爾街(AP)

2008年雷曼兄弟垮台之後,「你想著:我們正經歷典範的轉移。事情運作方法跟過去都不一樣了。我的部門的潛在損失有好幾億英鎊,整個銀行損失則是數十億英鎊。我們開始了解到─這有可能把銀行拖垮。」圖為全球金融中心華爾街(AP)

一位大型銀行的「結構性信用商品主管」說。他約三十五歲,他是我在兩年調查研究中,所遇見最和藹的人之一。我們在一月某個陰天共進午餐。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那些日子很恐怖,」他說到二○○八年雷曼兄弟垮台之後那幾天,那幾週,那幾個月,「你想著:我們正經歷典範的轉移。事情運作方法跟過去都不一樣了。我的部門的潛在損失有好幾億英鎊,整個銀行損失則是數十億英鎊。我們開始了解到─這有可能把銀行拖垮。」他的工作是管理一個電腦程式,買賣金融商品,以便抵銷銀行在操作其他金融商品時產生的風險。二○○八年之前,他說,《金融時報》有時會稱呼他這樣的人為「F9模型的猴子」,你按了F9的按鍵之後,「演算法會告訴你事情怎麼樣了;你的投資組合價值多少。『猴子』是暗指我們當中某些人實際上根本不了解演算法在做什麼。」

在金融危機期間,事實證明《金融時報》的預感是對的。二○○八年秋天,演算法所運作便是基本條件已不再成立的模型。在那之前,他的團隊可以在腦中估算當天賺或賠了多少,誤差值僅在幾千之內,接著他們會按F9,用系統來做確認。「金融危機發生時,我們按F9,卻得出我們完全沒料想到的數字。於是我們問:怎麼會賠這麼多錢?發生什麼事了?」

過去只要每天會把盈虧的報告傳到樓上去,事情就結束了。現在他的報告要經過英國十位風險管理人員的審查,母公司還有另外二十位。「這壓力真的很大,」他說,「 你真的不希望被總部的風險管理人員揪出什麼來。因為風險管理人員不會回頭來找你,他們會直接上呈董事會。」

壓力更大的是,銀行裡大多數人不了解我們的商品,他繼續說,「甚至是風險與法規遵循人員,他們理應是我們內部發揮確認與平衡功能的人⋯⋯我們卻得教他們怎麼監督我們。」

他發現,那些組織高層也只是在職責範圍內有足夠的了解,他補充說:「在危急的時候,這種『足夠』根本不夠用⋯⋯」幾個小時之內,他會不斷接到主管來電,層級越來越高。「我了解到,他們不懂,沒有從根本層面上了解,沒有能力察覺錯誤,並在我們犯錯時糾正我們,或做出內行的決定。這工作落在我們頭上,我耗費掉寶貴時間跟高層談話,跟他們的下屬談話,這種時候我就會忍不住爆發。當有人被派來問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在講什麼的問題,我會告訴他們:『看看,你做的事一點價值都沒有。如果你告訴我,你不懂自己在問我的問題,沒關係,我會坐下來解釋。不過,當你都不懂你設法要我告訴你什麼時,我對你問題的解答,又有什麼價值呢?』」

「PM是什麼?沒有相關技術知識也能做PM嗎?」是很多職場新鮮人都會問的問題。(圖/pixabay)
「金融危機發生時,我們按F9,卻得出我們完全沒料想到的數字。於是我們問:怎麼會賠這麼多錢?發生什麼事了?」(圖/pixabay)

那些日子讓他學到了關於人性的寶貴教訓。「擦屁股真是沒完沒了。我們一度找出了對策,接著又必須承擔另一個損失,然後事情又回歸失控。我們建議這樣做,之後又被喊停。」在那個時刻,銀行不想知道更多損失的消息,而選擇擺爛,結果又要面對更大的損失。就是在那時候,為了自保,他的團隊開始所有事都發送電子郵件通知:「在某某會議討論中,我們提議這樣做。我強烈建議⋯⋯」他們知道高層不會理會,不過他們沒有把這些信寄到高層去。他們把信寄給未來可能會負責調查與舉發的人。

我詢問是否有任何正面的回憶。「團隊精神,」他毫不遲疑地說,「我們只有一小撮人,像個特警隊,大家來自世界各地,因為倫敦金融城提供了這樣的機會,持平地說,這環境對智力很有挑戰性。」這也幫助他解釋了,他並非負責交易那些在他們面前爆炸的商品。那些商品讓他的銀行賠了很多錢,他的客戶也是。他對此的回應很冷靜:「並不是我去賣這些商品的。」

在離開銀行前一年,他的年薪含紅利是四十萬英鎊,這對十八歲就進入銀行,一路向上爬的人來說很不錯。我從後台做起,他說,「我是高中母校唯一沒進大學的人。念大學不適合我,我直接進入了商業界。我不認為自己是為了錢而工作,高中時候我父母就想用賄賂方式逼我念書,我從未乖乖聽命。」

他的笑聽起來不輕鬆:「 我的雇主幾乎算是自己砸錢給我—那些都不是我去要求的!每次發紅利他們就會來說:『我們給你的比保證過的還要多,這代表我們的感謝。』然後他們會接著說,『而明年保證你會領到X。』我沒有再多作要求⋯⋯我怎麼能再要求?他們付給我這麼多錢。」詭異的是,他了解到,就是在金融危機期間,他的薪水才真的開始大漲,「這是一顆炸彈,而基本上我是唯一能拆炸彈的人。」

沒有一個行業,可以一個人賠掉這麼多錢

我跟一位重整人員訪談,他的工作是為財務有困難的小公司提供建議,使他們能償還欠銀行的債務。他經常被銀行賣給「他的」公司的商品與工具的複雜性給打敗,「 有時在我看來那像是巫術,」他說,「我必須一一梳理清楚。數十種不同的工具,數十種不同種類的發行債券。這類金融商品不少是量身定做的,銀行特意把它們兜在一起賣給客戶。好處是可以針對公司的某種情況與需要,做細微的調整。問題則是缺乏透明性。」

他發現,大企業了解他們在買的金融工具,小公司可能只了解部分,卻不懂整體的盤根錯節。「所以我們涉足其中,檢視他們買了什麼,設法解釋清楚。當高層發現他們買了什麼,通常很憤怒、很沮喪。責任在他們,他們知道。同時他們也是在我們業務團隊施壓下,才買了這些金融工具。」

越少人了解事情是怎麼回事,就越容易產生誤解、誤算與濫用的空間。而讓情況更糟的是:在今天的金融界,出任何意外都可能變成非常昂貴又非常迅速—就像那位F9猴子或者倫敦鯨歷險記所顯示的那樣。某些複雜金融商品的潛在損失幾乎無上限;當你增加貸款或買股票,你會事先知道最大可能的損失,也就是所有牽涉到的總額;然而,許多複雜型商品,就像是開放式的保單。例如你同意航空業者,明年一月一日油價超過某個程度,每多一美元就多付某個預設定額的錢?如果除夕當天油價維持在那個程度之下,你就可收取你的獲利—就像旅遊平安保險業者,一個假期平安無事,就不用理賠─不過相對地如果油價上漲,就需要賠錢。問題就在於,油價可能大漲,而你就會大賠。

銀行人士提點的沒錯,實際上所有跨國企業都是上市公司,因此都受制於股東價值,遵循非道德原則。然而,殼牌石油或者麥當勞,不太可能因為某處某個部門裡的幾名員工,就造成公司數十億損失;在投資銀行,這卻非常有可能真實上演。就像前投資銀行人士雷諾.沃斯,在紀錄片《金權世界》裡說的:「我想不到還有哪個行業,一個人可以賠掉公司這麼多錢。」想想倒金字塔,他解釋,因為「Die Leute die richtigen Schade anrichten konnen, die sitzen unten」〈做醜事的人,坐在下方〉—意即那些建構或交易易爆金融商品的人,坐在離頂端很遠的地方。

 

*本文經授權摘自時報出版《與鯊魚游泳:深入倫敦金融圈的秘境旅程》。作者裘里斯.盧彥戴克(Joris Luyendijk)生於荷蘭,在阿姆斯特丹大學與開羅大學主修阿拉伯文與社會科學。身兼作家與記者,著有《大家好!:一位新聞記者的中東真相探尋》(Hello Everybody!: One Journalist’s Search for Truth in the Middle East)一書。2011年,盧彥戴克就和你我一樣,對「抵押債務債券」(CDO)及其他惱人的金融術語一無所知,《衛報》要他從初學者角度來看世界金融,並把所見所聞有條理地發表出來——這項調查報導工作,造就了他當紅的金融部落格。欲追蹤他,請搜尋JLbankingblog。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