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祚來專欄:大作家王蒙為什麼要懷念毛時代、研讀習講話

2017-06-02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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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王蒙為何要研究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演講?(資料照,美聯社)

作家王蒙為何要研究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演講?(資料照,美聯社)

王蒙在整個毛澤東時代都是被打壓的,年輕時被打成右派,後來就被流放到新疆,直到毛澤東逝世後,他才得以返回北京,可以這樣推論:如果毛時代不結束,王蒙就只能在新疆當一介農民直到老去,那他為什麼還感念毛澤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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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蒙研讀習近平關於文化與文藝的講話,就像當年學毛選那樣寫心得,然後發表在中共的人民日報上,這也令人費解,因為在文藝或文化領域,王蒙應該是習近平或習中央的導師,而不是相反,習中央應該聽王蒙這樣的黨 的知名作家講課,而現在王蒙卻當起了小學生,發表文章寫心得談感想,視最高領導人為真理與智慧的化身。

秦帝國是以吏為師,中共的政制也一樣,誰當上最高領導人,誰就是全民導師,任何資歷的專家學者,都要聽取最高領導人的訓導,而且還要深入學習,認真領會,公開發表文章擁戴表忠心。

我直接見識到的王蒙

中國作家王蒙(取自維基百科)
中國作家王蒙(取自維基百科)

我現場聽過幾次著名作家王蒙先生的講演,而2004年中國藝術研究院的高層學術論壇,當時我是具體召集人,第一講我邀請的就是王蒙先生。王先生的講演多輕鬆隨意,但卻饒有興味,不經意的日常生活現象,他多能闡發出哲理意味,並能引發笑聲與掌聲。他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作家,也是一個充滿生活情趣的官員(他會在家裡自己磨制豆漿)。

王蒙最令人難忘並受到尊敬的事情是八九民運事件後的表現,當時他擔任文化部長,當各省部級領導均紛紛表示擁護鄧小平的鎮壓「暴亂」時,他引病躲避,並稱病退休。保守住了一個知識人應有的品格與尊嚴。

2004年開始,王蒙等文化界一些官員、學者開始宣導中國文化復興,其中暗藏的價值追求,許多人心知肚明,因為馬列主義早已被國人唾棄,中國人如果不能融入世界文明,最起碼也應該回望一下自己的文明史,畢竟傳統文化還有溫存人性的一面,追求中和、中庸中和的文化,畢竟迥異於講階級鬥爭、分裂人民的思想。

外行人看熱鬧,把復興中華文化當成復興傳統文化,但中國社會科學院極左堡壘裡的馬列專家們坐不住了,對復興中華文化活動予以高度警惕,並上書有關中央高層領導,認為高調宣導傳統文化就是為了告別馬列,丟棄中共的意識形態。一些積極的宣導者被警告,有知情的學者告訴我說,王蒙對極左的壓力以及有關部門的告誡完全漠視,也承受一定的壓力,但仍然保有一位作家、學者應有的尊嚴,不屈服,亦不爭辯。

2008年前後,我參加一次在浙江主辦的中國文化與普世價值論壇,會上王蒙的講演也是積極開放的文化心態,在現場我記得他說:任何其它國家民族的文化,只要你接受並喜歡了,他就不僅是別人的文化,也是你自己的文化了(大意)。文化是沒有國界的,如果把文化分出彼此來,界碑森嚴,人類的共同性在哪裡?當時另一位退休的文化部原常務副部長高占祥先生也著意強調,如果文化沒有普世性,那麼中華文化如何推向世界,並為其它國家人民喜聞樂見?

當時中共主流意識形態開始批普世價值,認為普世價值就是西方價值,所以,王蒙與高占祥先生的這些觀點在體制內是開明的,達觀的。

某種意義上,習中央重視傳統中國文化,是受王蒙、高占祥等體制內稍微開明的力量影響的結果,但復興傳統文化,稍不留神,又做成了宣傳國家忠孝文化的腐朽套路裡,讓孩子們背誦弟子規、宣傳二十四孝,就是誤入歧途。

王蒙可能還沉迷在毛時代

前中國領導人毛澤東。(美聯社)
前中國領導人毛澤東。(美聯社)

近些年,王蒙先生似乎沒有太多的聲音出現,今年,王蒙的一篇在人民日報發表過的文章,改了標題為《中華文化不會也不能成為其他文化的附庸》,被各大網站轉載,以前喜歡講文化世界性或共用性的王蒙,突然開始對中華文化可能會淪為它國文化的附庸,似乎有了嚴重的危機感,開始講文化的民族性,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王蒙如此年邁之時,突然開始懷念起毛澤東思想,並開始「崇拜」中國新領導人習近平。

王蒙這篇文章開篇不久,就開始像文革時行文一樣,習慣性的引用毛澤東語錄:

毛澤東同志指出:「隨著經濟建設的高潮的到來,不可避免地將要出現一個文化建設的高潮。中國人被人認為不文明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將以一個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出現於世界。」

王蒙真是不知道他引用毛語錄是一種巨大的嘲諷?毛當時掀起了建設社會主義新高潮,造成了數千萬人餓死,同時將數以十萬、百萬計的知識份子打成右派,王蒙年輕時代被打成右派後又被流放新疆,哪有什麼新文明時代?哪有什麼高度的文化出現於世界?不知道王蒙引用這篇語錄,到底是想證明什麼,證明毛澤東真的引領了文化新時代,還是毛的語錄可以告訴世人,習主導的文化新時代即將到來?

王蒙對毛澤東的深情有其淵源,我們看一下他的創作經歷就可以清楚:

王蒙是1940年代入黨,可以說是老中共黨員,但當時的年輕人入黨,可都是反國民黨一黨獨裁啊,並且追求中共當時宣導的民主自由公平正義,有強烈的理想主義情懷。

王蒙處女作短篇小說《小豆兒》發表于1955年《人民文學》11月號,描寫一位少先隊員發現其親戚是國民黨間諜而告發的故事,屬於肅反題材。顯然這篇小說是配合中共政治宣傳,而且觸動了中國傳統的核心倫常,就是孔子所宣導的,父子相隱。不知道王蒙現在有沒有反思過政治運動對中國傳統倫常的巨大傷害。

年輕人還是有一顆敏感的心,對社會與政府中出現的問題很快就有自己的發現,並通過小說反映出來,王蒙1956年的發表小說《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描寫一位新到某共青團團委工作的青年對官僚的領導不滿。描寫幹部的陰暗面,在當時可能絕無僅有,因此引起轟動,並引起毛澤東的關注,但毛本人也是極痛恨官僚主義的,所以在毛的內部講話中,卻是肯定了這篇小說,後來王蒙對此感覺非常榮幸,按王蒙自己的話說是「三生有幸」,但他自己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被劃為「右派」(1958年)毛周並沒有保護他,1961年平反之後,仍然被發配到了新疆勞動(1963年至1978年),毛仍然沒有對他法外開恩。

1993年,也就是王蒙因八九民運被免去文化部部長職務之後,他接受媒體採訪,對毛澤東仍然讚美有加:

王蒙:(毛澤東)有氣勢,不受約束。他的思想非常自由奔放,不受條條框框的束縛,也喜歡說些比較驚人的話,所謂「語不驚人死不休」。有時他把一些大事說得很小,「天塌不下來」這是他喜歡說的,還有「文革」中也說過的這樣的話「無非是死幾個人」。

王蒙: 「文革」中的紅衛兵拉練,是最典型的毛澤東方式,既解決了實際問題,又給它一種浪漫主義的色彩。實際問題是紅衛兵到處串連,都上火車,火車受不了,整個鐵路的運行秩序已經一塌糊塗,在這種情況下,他就叫紅衛兵不坐火車,徒步拉練,用這種浪漫的方式解決了實際問題。還有金門打炮中提出「單日打炮,雙日不打炮」都是不可思議的,非常富有想像。

王蒙:但我認為毛澤東的個人魅力仍然存在,我們在現實生活中也會感受到,因為他畢竟開闢並領導了一個時代,哪能一時半會兒就消失呢?至少他的才能是卓越的。1993年2月1日於北京朝內北小街(以上均摘自《說不盡的毛澤東》 名人學者訪談錄)

毛澤東。(取自網路)
作家王蒙仍對毛澤東讚譽有加。(取自網路)

文革造成無數人迫害致死,他沒有譴責毛偉人,卻將毛的「無非是死幾個人」當成革命浪漫主義語言,紅衛兵拉練,甚至金門被炮擊,也不看成災難,而是視為浪漫地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最後的總結是毛開創了一個時代,影響力不會消失,才能卓越。大作家王蒙令人驚歎的是內心全然沒有是非,對毛澤東本人只有詩性的讚美。

王蒙應該是中國精英中的精英了,其影響力也是非同一般,但在這樣關鍵的問題上,仍然故意混淆正義與邪惡,這其中有著超人的不可思議的狡黠與圓滑(與著名作家馮驥才揭露文革相比可謂天壤之別)。

八九六四之後,王蒙保留了自己退隱的權利,獲得廣泛的敬意,可惜,在面對毛澤東這樣的問題上,他仍然走不出毛時代文革的「光環」,沒有保留沉默的權利,直到2012年,王蒙的名字又一次出現在可恥的「百位文藝人士手抄毛澤東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名單上。這個名單無疑是中國當代文藝界群醜畢現圖,王蒙把自己列進去,能獲得怎樣一杯羹呢?

《堅硬的稀粥》(王蒙的短篇小說名),堅硬的不是稀粥,而堅硬的是一顆文革心。

三、王蒙為什麼要學習講話?

在文藝領域,是毛澤東要與延安文藝人士平等交流,還是所有延安文藝人士都要聽毛澤東訓話,然後才知道如何寫作?人類偉大的文藝作品,有多少是因為聽了皇帝、元帥們的講話,才寫作出來的?

顯然延安文藝不是人類文藝,而是黨控制下的所謂「人民的文藝」,是有政治目標的文藝。習近平非常喜歡文藝,據他自己說年輕時也讀過非常多的中外文藝名著,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是專業的文藝理論家或文化研究專家,但中共的政治規則是,誰當上最高領導人,誰不僅是三軍統帥,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還是最有思想,最懂文化文藝的最高智慧者,習近平當政不久,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文藝界座談會,是中共最高領導人與文藝人士繼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後,第二次面對面的交流,然後觀其整個會場本質上不是交流,而是被訓話。最高領導人告訴文藝界,自己也是飽讀中外名著的,所以有資格對各位文藝大佬們訓話。

領導人講話了,接著就得有各種學習報告發表出來,以響應領導人的宣導,各級文聯作協文化機構媒體,就開始佈置,然後就有王蒙、莫言、畫家范曾等等以各種方式向最高領導人表示崇敬(諂媚),其實是表示誠服與被征服,政治對文化的壓迫與欺淩,不僅來自政權威權,也來自文藝界的奴性。

王蒙不得不寫作長篇專文頌上,因為他本質上是黨的作家,黨的作家必須服從黨的意志或者黨的最高領導人的政治意志,因此我們看到,王蒙先生在人民日報發表的文章,開篇第一句就點題:習近平總書記曾高屋建瓴地指出,一個沒有精神力量的民族難以自立自強,一項沒有文化支撐的事業難以持續長久。那麼我們應如何推動民族文化的創新?

王蒙文中的「我們」指的是中共,如何推動文化創新。人類歷史上文化創新是皇帝推動的麼?春秋戰爭時代的百家爭鳴、魏晉時代的人文繁榮,還有民國初期的新文化運動,都與皇帝與當政者沒有半點關聯,如果一定要說有關聯的話,就是皇權沒落沒有威權了,管制不了社會文化,文化獲得了自由,有了自由,就有了創新與繁榮。而中共推動的文藝,無論是延安文藝還是王蒙五十年代參與的肅反文藝,以及文革文藝,都是黨的文化,也是反人性人倫的文藝。

王蒙先生在文中認同習近平同志指出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需要以中華文化發展繁榮為條件」。王蒙認為這一重要論斷,深刻闡明了中華文化發展繁榮對於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意義,也深刻闡明了中華文化發展繁榮的時代使命與責任擔當。

我們要追問一句:民族偉大復興必須以文化發展繁榮為條件?美國是因此有信仰、有憲政體制,才有了文化繁榮,而不是因為有了文化繁榮,才有了美國的強大與文明,當代文化的繁榮必須以自由為條件,沒有自由,就沒有文化繁榮,而國家的復興,則是以民主憲政、法治為必要條件,與文化沒有多大必然關聯,如果硬要說關聯的話,那麼,與信仰文化有必然性的關聯,如果美國沒有偉大的基督教信仰的支撐,就不可能有強大的政治經濟領域的文明。

習近平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致辭。(美聯社)
因為王蒙是黨內作家,必須呼應黨的領導人新的指示精神,所以需要研究習近平講話。(資料照,美聯社)

王蒙在這篇專文中還強調:習近平同志指出:「中國人看待世界、社會、人生,有自己獨特的價值體系。中國人獨特而悠久的精神世界,讓中國人具有很強的民族自信心,也培育了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

當中國當局強調中國特色的時候,潛臺詞是拒絕普世價值,因為中國人有自己的價值體系,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所以中國人按照自己的方式來制定制度。看起來符合邏輯,實則是偷換概念。日本人、韓國人、或者香港臺灣的人,都是傳統中國文化圈,他們為什麼能夠適應憲政民主的制度,而唯有中國大陸的人不能接受三權分立、軍隊國家化、民主選舉的制度?大陸中國人只有愛國的份,只有愛國愛黨愛最高領導人,才符合民族精神。

許多貌似政治正確或符合邏輯的語言,在中共領導人口中說出來,都是為了規避自己面臨的政治改革的窘境,或者為不政治改革、不還權於民尋找藉口。而中共的御用文化人們,通過解讀與複述,使這一話語成為權威語言,用整個社會進行洗腦。

回到正題:王蒙為什麼要研讀習近平講話?因為王蒙是黨內作家,必須呼應黨的領導人新的指示精神,這是黨的文藝工作者的工作需要。

*作者獨立學者,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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