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同人以上,商業未滿;何去何從,才好發展?

2017-05-14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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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萃工坊的一部份出版品。(胡又天提供)

恆萃工坊的一部份出版品。(胡又天提供)

前言

好的,你是個同人創作者,也許是一個社團的成員,或者是自己一人辦一個社團。你入坑已有一段時間,發過一些作品,跑過不少展會,認識幾個朋友,有了一些名聲。算一算,一般商業所謂的生產、研發、管理、行銷,這幾方面,你都有經驗了;雖然規模還小,但總比沒做過的人有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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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年歲漸長,你越來越不能滿足於小打小鬧了。如果你不想只做興趣,你還想要往更高的地方邁進,或者做原創的作品,或者在產業鏈上佔到一個專業,或者……那麼,怎麼辦?

不,你的第一個問題不該是「怎麼辦」,而應該是「我準備好了嗎?」「我真的想做嗎?」

我們都知道,等級提升以後,就應該去做難度比較高的任務,但你真的想做嗎?尤其是,當你對業界已有一些瞭解,也看過幾個同人轉商業失敗的例子以後。

或許我們應該直接問一個最遠大的問題:「你這輩子想幹嘛?」

讀書的時候,你可以說:「先畢業再說,想太多也沒用。」畢業的時候,你可以說:「先活下去再說,想太多也沒用。」工作了以後,你依然可以繼續這樣說,但讓我們誠實審視一下自己的內心吧。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不想去想,所以就用一個簡單的藉口或者答案拖著。

或許你害怕說出一個偉大的目標,例如「復興中華文化」之類的,會被人吐槽不切實際。可是回頭想一想,你當初進來搞創作,就已經不是什麼實際的事情,而是愛與熱血與夢想、理想之類的事情。我們已經是在作夢了,為什麼還要怕把夢作得再大一點?是怕被否定呢?還是怕自己其實並不那麼有追求呢?

也許你整理完思緒,覺得自己並不那麼有追夢的志向和能力,或者只想悠閒度日,那麼,你適合回到現實,或停留在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把同人創作當興趣,量力而為、細水長流就好。這樣,便不至於耗損了寶貴的青春,才發覺自己其實並不真的想做或能做這些事。

而如果你還是想做,那我們就往下談吧。下面,讓我來分享一下,即將畢業、上路的我,對「把創作當事業」這個心念的疑慮與考量。

是不是「不想費力去找別的工作,就繼續做這個好了」?

我是一直都有著一些遠大志向的。我小時候的志願就是做電腦遊戲,中學以後因為懶得學程式語言,改為想當作家,並且在經典和前輩的影響之下,把「復興中華文化」這個文明級的大志牢牢放在了心裡。但你想也知道,身為一個家境並不差、又跟遊戲一起長大的現代人,不太可能真的那麼堅忍弘毅的。

我二十歲出了一本散文集[1],二十四歲出了一本詩集[2],又研究歌詞,也想做個詞人,然而並沒有多麼積極伸展觸手去和什麼專業團隊合作,只繼續零零散散寫些文章,到現在也積了幾十萬字,大多數時間還是在混。因為還沒有合意的正職想做,就去讀了碩士,然後又讀了博士,中間沒好好寫論文,出了個《東方文化學刊》入了同人圈,然後就到現在,好容易論文也過關了;於情於理,終於都不能再混了。怎麼辦?

我可以跟你說很多冠冕堂皇的話語,等一下我也確實會說,但現在我先說老實話:驅動我作出決定的、最核心的想法,不是什麼大志,而是「不想費力去找別的工作,就繼續做這個好了」。

為了將這個想法合理化,我就把大志端出來。具體做什麼呢?我想:我讀了歷史系和中文系,就做歷史好了。選個最大的題目,那就把中國通史、諸子百家重新講一遍;不可能做得完,但可以先把這範圍圈起來慢慢開發。於是我就跟朋友說:「我們小時候都看過蔡志忠的諸子百家漫畫,鄭問的《刺客列傳》、《東周英雄傳》這些,但長大以後再看就發現它滿多錯誤的,而快三十年過去了,這幾本還在賣,也沒有多少人來畫新的。那我為什麼不來做這個?我可以結合學界近幾十年最新的研究成果,我可以運用現代的多媒體手法,從短篇開始一步步做起。你想,我們這一輩人都漸漸結婚生子了,等小孩長大到可以自己看書,我們會想給他們看什麼?我就來做這個啊!如果真能做到,讓我們下一代小時候看的書裡面,有我這麼一套,這輩子也就值了。」

然後,重點是:「反正我如果去做其他事情,也不會做得比別人好。」

我發現我和很多人都說了這句話。但真的是這樣嗎?

我學歷史,養成的一個習慣是:人家說什麼話,你除了要審慎辨別真假,還要留意他為什麼想要那樣說。對待自己,也要一樣。我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態:我是想要別人更認同我呢?是想把自己說得低一點以避免過度吹噓的嫌疑呢?還是我在逃避思考自己其他的發展可能?

都有。而最要緊的、也最要命的心態,就是:只想做自己愛做、能做的,於是就給自己灌迷湯。

自由自在,人人都愛;你每聽說現在外面工作環境多麼差,會怎樣地把每個人都逼成智障,窮忙、瞎忙……你就更有理由堅持「自由業」這個選擇,從而不去考慮:你要做好、做久、做大,就要有紀律、有組織,要和現實中的生態與規矩相容;你現在不學,不看那些能妥善處理此等問題的公司與案例,那將來輪到你的時候,你會不會變得跟那些被奚落的失敗者、老屁股一樣智障呢?這個問題不用多問,因為你現在就已經是智障了--而且比生理上的智能障礙還糟糕:你是畫地自限。

《蜘蛛人》說「能力愈大,責任愈大」,而我們如果不想多負責,就會傾向把自己說得低能一點,請大家放自己好過。或曰:我不是不負責任,我是想掌控對自己人生、事業、作品的主導權,做有價值的事,不負無意義的、他人強加的責任。這當然也沒錯,但漂亮話誰都會說。誰來決定什麼有意義、什麼有價值呢?主流社會的正常標準是:由利害攸關者(stakeholder)決定,或論公益,或取私利。但你既生活在這年頭,你首先想到的八成會是「只看錢」、「權力」、「虛榮」之類最壞的答案,這樣你就有理由拒絕被評判。那誰才能評判你呢?當然就是你自己,還有以你為中心的愛你的人。這樣,你以自訂規則的方式,把「球員兼裁判」的資格拿到了,似乎可以心安理得地過下去了,但結果當然也就是小圈子取暖。

其實這是人之常情。多少公司和國家,爭取的不都是一個球員兼裁判的壟斷地位,一種可以穩穩賺、爽爽過的日子,不用被麻煩的事情扯來扯去?他們能量大,能壟斷大片地盤;你能量小,就壟斷你自己。世事當然不可能這麼稱心如意,人也總是需要跟他人來往,所以我們也願意妥協:大公司和大國,就結成方便逐利的大圈子;小社團和個人,就組個方便取暖的小圈子。

再推下去,人都想付出少少、得到多多,也知道大家都是這麼想,所以會發明各種手段來凹人,例如推崇各種無私奉獻之類的,而被凹的也會想辦法反制,於是我們有了「假公濟私」之類的成語……來往多了以後,就形成了我們今天的國際社會和商業社會,一套儘管有再多無意、故意、偶然、必然造成的漏洞,但至少要在正常狀況下,在自己人內部講究公平的規矩。於是,我們也有「天道酬勤」之類的成語,而志氣未泯的組織與個人,也就懂得把心放大,時刻砥礪自己去追求更高的目標,直面現實的考驗。古代的經典,也是這麼引述著更古的經典:

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大學》)

我們的祖先早就明白人類的惰性,早就瞭解大圈子小圈子都會怎麼爛掉,所以寫了這些句子,刻在器物上,印在書上,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來警惕自己。有用嗎?如果你只想說「當然沒用」,你就完蛋了。總不會完全沒用的,因為你就可以照做。即便不能時時保持這等恆心毅力,至少也要保持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意向,推自己一把,去勇敢承擔各種必要的責任。至於什麼才是必要的,也是要理想規劃、實務刪定,而不是我說了就算、我說了才算。

倉頡輸入法發明人,「中文電腦之父」朱邦復先生(1936-),2008年左右重拾書法,開放網友求字,我便求了一句「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希望將這通常被看作貶義詞的成語用回它的本意來勉勵自己。(胡又天提供)
倉頡輸入法發明人,「中文電腦之父」朱邦復先生(1936-),2008年左右重拾書法,開放網友求字,我便求了一句「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希望將這通常被看作貶義詞的成語用回它的本意來勉勵自己。(胡又天提供)

回到我們的標題:「不想費力去找別的工作,就繼續做這個好了」,這需要一個追問:「當你繼續做下去,碰到問題,需要你費力去做許多『別的工作』的時候,你做不做?怎麼做?有多麼願意去做?」

如果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了,或許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不然,你還是先去外面工作一段時間,學會真正的業界是怎麼一回事之後再說。這是很多前輩都給過我的建議。其實,如果你真的願意多學、多做,你肯定也不會拒絕先去外面累積一些工作經驗的,只要有適合的機會。嗯,「只要有適合的機會」。你不會太挑剔吧?當然也不能完全不挑剔嘛。所以也別再問說怎樣才是「適度的挑剔」,我們就先繼續談下去好了。

「同人」與「獨立」、「主流」商業的異同

「同人」和「獨立」有什麼差別?這是一個月經題,也是我們創作者要想清楚的問題。可如果你想要得到一個認真的答案,人家頂多也只會認真地回答你:「大概有一條模糊的界線。」

你對此大概不會很滿意,所以我也認真再想了一想。

我先再問一題:「『獨立』和『主流』有什麼相同的地方」,從這裡來看「同人」和這兩者的差別,總算給我想到了另一個貼近實情的答案:

「同人」容許隨性與散漫,「獨立」不允許。「同人」不必專業,「獨立」必須專業。

最應該專業的政府領導,迴避職責,它立即成為一句異常反諷的流行語,廣泛用於擠兌。當你是客戶或看客,你會不會想用這句話來跟苦主一起擠兌敷衍塞責的人呢?(胡又天提供)
最應該專業的政府領導,迴避職責,它立即成為一句異常反諷的流行語,廣泛用於擠兌。當你是客戶或看客,你會不會想用這句話來跟苦主一起擠兌敷衍塞責的人呢?(胡又天提供)

不談經營架構和原創與否,這裡我們就看「態度」。是不是這樣呢?不全是,但大體上是。同人圈也有專業水準的產品,但我們不會強求大家都和他看齊,為什麼?因為「低門檻」是同人圈的基本屬性,有大量業餘的、鬆散的、新手級的作品,這個圈子才好持續讓人覺得「我也可以進來玩一下」,享受不用作出很強大的作品就能有人稱讚的和樂融融的感覺,然後我們的本子、碟片與周邊才好繼續現在這樣,只做這點東西就能賣到這個價錢;專業級的大手、大觸,也才好持續吸收新血與新鈔。--雖然也常有人嫉妒心或優越感作祟,亂引戰、比高低,壞了和氣,把小圈子搞到沒趣而崩塌,但大體上我們是有自覺在維護這個風氣的。

「獨立」就不然了。無論世人給這個標籤加上什麼定義與屬性,反正你是以此為業的了,那你面臨的就是現實世界的商場,你必須玩真的了。或許政府、學校、群眾、天使會給你一些新手紅利,讓你起步好走一些,燃料能燒久一些,但你早晚要能端出真正有品質或競爭力的東西才好活下去。即便失敗,也要盡心盡力了,才算敗得體面,還有望從頭再來;不然,只要有任何一方面不夠認真、沒做到專業水準,失敗了,都不值得憐憫。誰可憐你心疼你,客觀上都是在害你,害你縮回那個可以自我安慰、互相取暖的舒適圈。

所以,為什麼他們會跟你說「同人」和「獨立」之間的界線很模糊呢?因為我們很多人就是有僥倖心態,想腳踏兩條船啊。

有些小團隊,已經是獨立工作室甚至公司行號的形態,但在展會上還是把自己裝作同人社團,圖的就是同人圈對作品質量的期望較低,卻願意出較高的價錢來支持同好。另一方面,他們對社會大眾,又標榜「獨立」或「本土文創」之類的旗號來募資求關注,大吹法螺,有些還真的成功弄到了一點錢。至於他們到底是同人、獨立,還是別的什麼,其實,如果你最後能交出夠好的成品,人家也不會太計較你起步時的一些手段,畢竟你能這樣玩,我也能這樣玩嘛,保持這個模糊地帶,對大家都好。

只可惜,我們不用想也知道,這樣搞而有好結果的,十中無一。真正能把東西做好的人,比較可能傾向直接見真章,才不屑弄這些虛的。結果呢,就和現實中的其他新創事業一樣,很多人承諾了一堆願景,最後只放了幾個屁,把圈子搞臭了。所幸,群眾不是白癡,我們至少會罵人,而那種人也不會像主流業界大佬那樣有根基有勢力,他是可以被大家罵倒的(雖然放著不管也一樣要倒),於是大家同仇敵愾一下,換換氣,我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期待佳作。

我們也確實可以出產佳作:有些能人,並非僥倖,而是理智地研判主流市場太殘酷太難存活了,然後決定認真靠同人市場來謀生,如此成為大觸、大手以後,說不定就可以把觸手伸到更大的市場了,如近兩年的「比村乳業」,他們對情慾、色彩、文體、營銷等各方面的學藝都研究到了某種極致,精準出手,終於成功。

2016年2月21日早上九點多,台灣大學體育館Comic Horizon活動的第二天,幽閉衛星「剩下」的CD。(胡又天提供)
2016年2月21日早上九點多,台灣大學體育館Comic Horizon活動的第二天,幽閉衛星「剩下」的CD。(胡又天提供)

又或者,音樂領域,在主流樂壇早已崩潰、獨立製作慘淡經營的現況下,同人似乎是個還相對有搞頭的市場:我親眼目賭,在2016年2月21台北的Comic Horizon展會上,日本著名同人音樂社團「幽閉星光」的攤位大排長龍,到中午「完全完售」,就是帶來的東西全部賣光。我研究流行歌曲多年,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事,我受了很大觸動。

這兩年我也去過幾場同人音樂會,其演出品質,不客氣的說,是低於獨立樂團平均水準的,甚至有不少歌手荒腔走板、音控混亂刺耳、節目銜接不順的情況,可現場觀眾卻非常興奮,結束後網上也好評一片。這是為什麼?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最簡單的解釋:因為愛。

更差一些的,展會常常請一些cosplay歌舞團,唱功、舞步都只做做樣子,連高中生的水準都不到(學生起碼還有一把認真的勁),而場邊宅友也能成群唱和,也能嗨(他們的叫喚真的比台上唱的還好聽)。這是多麼可愛的一群觀眾啊!那麼,如果有職業級的功力,哪怕只到二流,來做同人音樂,豈不大有可為?或曰你沒有愛不要假裝成同人(以前有過這種事,將來想必更會有),然而愛是可以補習的,至少比沒三五年練不好的功夫容易多了。

不過,我們大部份人應該都還不是具有多年修為的強者;我們的心志,大概也是很難時時都保持勇猛精進不退轉,直面淋漓的現實的。當你可以稍微靠死忠粉、靠賣情懷,來輕鬆一點地賺個一波的時候,你要不要?

主流廠商表示:要,很要,我還要!--這種時候,你可以罵他吃老本、不長進,嫌他早已失了同人的初心,現在又要扮回同人社團的樣子來撈錢。然而人家有老本可以吃,又有人買帳,你罵就罵吧。

所以,我們再問一次:「同人」、「獨立」和「主流」的商業,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呢?

我的答案是:感覺起來不一樣。

雖然你可以列幾條客觀的標準,例如股權結構、組織架構、販售渠道、有無登記等等,再剔掉一些「規模大小」、「原創與否」這種容易出例外的條件,但劃到後來你會發現,這些客觀的因素,與我們直觀的認知,還是隔了一層。所以不要多費腦筋了,我們就問:玩家一看到「同人」、「獨立」、「主流」的標籤,會想到什麼?會預期些什麼?問到這裡就好了。這第一印象,便相當程度決定了他會怎樣來對你。

如果我們現在是做學問、寫論文,這是一個太粗淺的答案;但我們現在是做生意、賣東西,這個粗淺的答案,與我們的關聯最大,所以它就是最重要的答案。

舉例來說:一個64頁的漫畫本,先不論是不是原創,我們賣200台幣、50港幣、40人民幣左右的話,以同人誌的標準來說,這該是很豐富的內容、很良心的價格了(一般行情是32頁150台幣,所以如果你有64頁,你可以拆成兩本來賣);而如果你是獨立出版,你要畫得非常好,人家才會考慮看看;如果你是給主流的商業出版社來出,這個價格,人家會認為你應該要有128到256頁。或者做遊戲,如果你是同人社團,或者裝作同人社團的獨立工作室,體驗版和半成品就可以拿來賣,還可以配一些周邊和特典,顧客也願意接受比較陽春的品質;如果你給人的印象是正規的廠商,那麼,眾人的期望值也就會比照大廠,頂多低一些。同時,隨著近年獨立製作的興盛,玩家的口味也會愈來愈刁。那麼,你準備好了嗎?

大廠商或許還有一些老本可以吃,我們作同人則不然。我們是搭別人的便車(例如做東方、艦娘、LL、型月、霹靂、金光或其他既有的IP),或是吃公共的老本(例如三國、西遊),藉著現成的社群與市場,比起原創,我們要做的、要考慮的都少得多,也輕鬆得多。在同人這個圈子裡,我們只要拿出六、七分的氣力,花個幾千幾萬塊成本,就可以得到不錯的迴響;如果把招牌升級到「獨立」,做原創,即便付出到十二分氣力,投入幾十幾百萬,都不見得有回報。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同人圈就像是新手村,也可以說它就是一個低配版的藝術界,各種交易、收藏、炒作機制一應俱全;「低門檻」是同人圈的基本屬性,它容許隨性與散漫,我們甚至會鼓勵這種情調,這樣才可以保持一個和藹可親的低門檻,吸引更多人前來享受這個氛圍,然後買我的東西。另一方面,與低門檻相對的,是一個天花板,給人一種上不去的感覺--「同人感覺就是low」、「到頂也就那樣了」。當然你可以衝上去,只是上去以後就不會被認為是小打小鬧的同人圈了。

也許你不願放棄新手村的紅利,也許你正是想要衝上去,也許你想要否認這些刻板印象,但不可否認的是,至少在目前,同人的創作與經營難度的確就是比較低(雖然賺錢的社團並不多,但你虧錢也不會比人家開公司的多)。而我們要自問的是:我是不是在這低難度和隨性的環境裡,養成了一些不該有的壞習慣?

例如最常見人提的,不重契約:微時,大家口頭約定或通個信,就可以談成合作,只要不是太爛的人,當不至於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違約;然而,當利益大到一個臨界點以後,我們就會開始計較付出與回報,警惕誰佔了誰便宜。佔便宜的一方往往會有僥倖心態想要蒙混過去,而相關人等如果不能及時把心態調整到認真模式,好好來重新談判、訂約,結果就會比較難看,或者讓先覺醒過來的一方得到那或許不大、或許幾年以後超屌、屌到爆、屌到老二炸掉的利益。

然而,這最常見人提的,並不是最普遍的情況。最普遍的情況是什麼呢?就是我們自己還停留在學生時代的思維,創作像交報告,把自己會的拼一拼湊一湊,做到差不多可以就好了;經營也像玩票,這裡不去、那個不做,也沒什麼大不了;生活更是隨自己步調來,如果你選擇不去趕那些截稿期限,就更自由--結果就是你的潛能完全沒有發揮。你又懶得去挑戰更高難度的事情,過幾年,當你的兄弟姊妹同學們已在各行各業小有成就,又持續在進修,而你還在原地踏步,情何以堪?

如果你現在已經到了這個階段,又還想再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再繼續慢慢來一陣子,你可以考慮我幾年前的辦法:去讀個碩士,然後申請個獎學金,再讀個博士,就拿你這些年在做、在看的東西來作論文題目。再然後,你可以當教師、當評論家、當記者、加入別人團隊,或想辦法用這點學歷資歷來做群眾工作,來提攜同行與後輩,至於你腦子裡原先的什麼創作或商業大計就算了,當興趣就好了,你不是那種能無所不用其極地豁命拚搏的人。

而如果你覺得你還是應該拚一點,那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

制約創作者最大的是性格

我可以很久不和你連絡

任日子一天天這麼過

讓自己忙碌可以當作藉口

逃避想念你的種種軟弱

--伍佰〈被動〉

〈被動〉是一首情歌,但我們也可以把「你」代換成「應該做的事情」、「應該學的東西」、「應該寫的稿子」;這樣,如果你覺得自己中槍了,很好,你也是一個被動的人。這並不好,但至少現在我們可以從承認這一點開始來想辦法。

想想,制約創作者最大的是什麼呢?很多人都喜歡說是環境,是錢,是法律等等。為什麼喜歡這樣說?因為這樣就可以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如果從自己身上找理由的話,我說,制約創作者最大的,是性格。

你能作出一點東西,代表你有基本的智力和技能了。還不夠的話,練上去就是了。還是比不過高手的話,你找一片藍海來做,總有別人還沒做過的生意,那就是你的。人脈不夠?經營能力不夠?去找啊,去學啊,去拉人啊,把自己變成適合這個環境的形態啊。但我看到大多數的情況,是懶得去衝,不願去改變,只想待在舒適圈,做喜歡的事情就夠了。

勉強有了一點成績,有了一些收入,那就更有理由確認說我現在這樣子就可以了。如果艱苦一點,也更有理由說能活下去就好了,太遠的事也想不了太多,所謂想不了太多,就是完全不去想的意思。或許不是完全不想,而是想過一些,然後馬上否定說「不可行」,或者再論證一下說它不可行。從結果來看,也和完全不想沒什麼兩樣。

你跟他講道理是沒有用的。這年頭,創作者都是比較任性的人,不然不會來創作。會聽得進這種話、而且會照做的人,也許一早就是走常規的路子去各行各業做事,而沒來搞創作,或是玩過兩下子就不玩了。沒有一點任性和執念,在創作的路上走不遠的;然而正是這種任性和執念,會讓我們不願採行正確的經營方式,或者會堅持自以為正確的經營方式。別人勸你建議你,你就回他「不懂不要囉嗦」。而就算人家是懂的,你也不會聽,然後你自己懂歸懂,還是混不出頭。

所以,如此整理下來,我們可以說,現在來從事創作,正是時候。為什麼?因為就沒幾個人能克服性格問題,又能生產,又會經營,還會進修啊。所以只要你把自己變成這樣的人,那就相對容易出頭啦。對吧?

最好是這樣。你應該會有點想吐槽,因為連我自己都想吐。但是,如果有人能真的把自己練成這樣靈活又勤奮的人,即便時運不濟,他也必定比一般人都能找到生路。我們在網上混久了,會傾向找各種因素來說「就算有了這個、做了那個,也還是不行的啦」,這樣我們就可以為自己的不長進開脫,如蘇打綠〈飛魚〉歌詞:「放自己好過」,然後你就還是沒有做出什麼東西來。

〈飛魚〉是青峰大二得憂鬱症時寫的,如果你很焦躁,它或許對你有幫助,但你現在不是焦躁,你是太輕鬆了。青峰他們後來和林暐哲音樂社簽約,上軌道了,也又作了很多為人勸解寬慰的歌曲,但他們自己是很勤勞的,而且還有學問。他們也就大我一兩屆,我們是高中校友,還一起編過書;到2016年,他們已經幾度巡迴國際,還登上國家音樂廳,和交響樂團合作演出,拚夠了,今年開始光榮休團三年。而我還在幹嘛?如果不是我以前太懶散,這些年,我也應該能至少和各等藝人合作幾首歌,或是勤練一門樂器來自己組團的;我完全能,但我就是沒去做。現在再開始練樂器如何?我會說:「精力有限,我的技能點主要放在編書、作詞了,還要分一些去漫畫和遊戲,更還要繼續關注歷史學界,還是寫歌詞就好吧。」但我很清楚,這些都是託詞,真正核心的原因就是懶。

我有一位同學,做了幾年公務員,她文學底子很好,讀書比我還多,也在兩岸都待過,也很有活動力,也想辭職到文壇或新媒體界闖一番名堂出來,可是工作太忙,家裡也需要這份收入,週末還要登山,大計畫也就還在想而已。儘管她也知道,已經三十歲,現在再不衝的話,過幾年就更跑不動了,可是……她說了很多環境、法規、市場等等的不利因素,她業務就是處理青年文創的案子,看過各種對現實社會和商業完全沒有概念的奇葩,所以她的分析比等閒的人云亦云者可靠。然而我想了一想,回她說:

「你說的都對。可是你為什麼不這樣想:最主要的緣故,還是自己決心不夠,沒敢放下其他事情去衝呢?你想啊,你每這樣數落一次,你的不滿就發洩了一點,你也又說服了自己繼續維持一下現狀,這樣好嗎?為什麼不乾脆就完全怪自己,把不滿蓄積起來,這樣或許到哪一天,也不必有什麼契機,你想衝的時候,就衝了。」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們可以不再自欺欺人,好好審視一下自己的性格有些什麼問題,造成了哪些障礙。然後,該改的,就想辦法改;如果你不想改,那麼,我十年前畫的一篇〈大雄的覺悟〉,或許可以給你一些參考:

大雄的覺悟--如果你曾經見過未來的自己,明明白白給你看到你如果繼續現在這樣下去會變成怎樣,那你還會這麼廢嗎?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而且你接受這樣的自己,那我會說你是一個有覺悟的人,然而你也就不用再幻想自己能去做什麼大事了。(胡又天提供)
大雄的覺悟--如果你曾經見過未來的自己,明明白白給你看到你如果繼續現在這樣下去會變成怎樣,那你還會這麼廢嗎?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而且你接受這樣的自己,那我會說你是一個有覺悟的人,然而你也就不用再幻想自己能去做什麼大事了。(胡又天提供)

我們需要什麼樣的精神支柱?

自己的情況,只有自己最清楚;而怎樣適應調理它,也只有自己最有資格。別人的建議,常常是聰明而無用的!你知道。

──周夢蝶:《夢蝶語錄》,掃葉工房

這篇文章已經寫了這麼長,全都在講心態,講性格,沒談多少實際的創作與經營,而我下面還要繼續講心態問題。為什麼?因為我預設大家是有頭腦、有能力的人了,即便還有不足,只要你心態對、性格好,現在資訊如此發達,你肯定能找到辦法,練到夠用,交到一群同樣有志氣和行動力的朋友,走上軌道。但我們應該沒幾個人是性格沒問題的,所以繼續談這個,很有必要。

我們創作、表演,應該都是希望大家喜歡,想得到他人肯定的,或者,說偉大一點:追求自我實現。而你的自我總也要與某種人群、文化、技藝掛鉤,所以總還是會望向他人、期盼肯定的。問題也就出在這邊。

很多人都有這個毛病:過度重視他人對自己的評價,過度在乎黑自己的人。得幾個好評,還想要更多;得一個惡評,心情就大壞;被嚴格批判,更就要失態了。

我們不可能不在乎別人,除非你封閉自己的內心,但那樣就不用玩了。我們只能要求自己別過度,但怎樣才算適度呢?又要怎麼調適呢?

不,問題不應該是這個。設使你有第一等的好脾氣和修心方法,能不沮喪、不失態,可是如果你作品素質仍然不好,經營方針仍然不對,那麼下次你還是會得到差評,或者根本沒人理你;你還是成不了功,你也就只是一個好人。

「那就成功給他們看!」--這賭氣的答案也沒用,甚至會讓你執念和知見障更深。比較實際的思考方式,是看那些比較成功的人,比較少出現這種問題的圈子,大概是怎麼樣的;我們的自我感覺,又應該要靠哪些東西來支撐。

換句話說:我們需要什麼樣的精神支柱?怎樣才比較好得到?

我數了一數,精神支柱不外:情感認同(包括快樂)、名聲利益、學問藝術、(對社會或他人的)實際貢獻。你可以再多列幾條,但總之至少要有一條,多多益善。其中,「情感認同」最易波動,最靠不住,尤其在這個「粉轉黑」只消一瞬的網路時代。後面三項比較客觀,可以讓你在被黑的時候保住自信:「我並不差!」然而,同人創作,很顯然,在這三項上面,都難有很高的成就,所以也難怪「廟小妖風大」,特別容易見風就是雨了。

有錢賺的行業,真正在做學問,真正在服務人群的人,就不會那麼容易被閒話動搖,因為我自己知道我在幹嘛,我明白我可以成就什麼、得到什麼,也願意「認命」,坦然接受自己很難得到哪些東西,所謂「歡喜做,甘願受」是也。這樣,內心就不會那麼容易受傷,而可以理智地反駁攻訐,或者無視污蔑。但如果不能,那他的圈子或行業,也就容易產生各種刷存在感的爛戲。

所以不管我們要繼續作同人,還是要轉作原創,還是要改作哪個專業,關鍵都是要能在後面三項立起來,至少要有一項,最好都有。

具體怎麼做呢?我的答案是「與人相關」。

這是我去年12月在重慶與東方圈小夥伴吃火鍋的時候想出來的。那時大家在討論創作的重點是什麼,談了一會,一位同學說:「所以還是要做出自己的特色吧?」

我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脫口而出:「不對!」

為什麼我說不對?因為太常聽到這句話了。一句話如果太多人講,就會變成陳腔濫調,變成不須用大腦就可以人云亦云的廢話,本來對的,也變不對了。

我轉了一下思緒,說:「重點不應該是做出自己的特色,而應該是:和別人有關,和你的群眾有關。」

如果人家覺得這東西與我無關,你再有特色,也不能期望他感興趣,更別說來買了。我如此解釋了幾句。講完以後,覺得好像還滿有道理的,或許可以對個一陣子。

現在,我們再結合前述的四柱來談。先說最後一項「實際貢獻」:簡單的有在漫畫裡加入公益廣告幫有困難的人募款,或者玩大一點,像《少女與戰車》動畫搭配「聖地巡禮」行程,振興災區經濟;或者,直接在你的作品裡呈現一些公共議題,助人瞭解,引人參與。這和「學問藝術」是相輔相成的:你的文筆、畫工、運鏡,以及整體的敘述與論說手法,達到一個高度,便有繼往開來的意義與價值;你呈現某個學科、某段歷史,又是學問上的貢獻。或者你剛好知道什麼,你就可以做那個題目,例如荒川弘是農民出身,畫起農業漫畫,就比外行人順手且有說服力。

由此發想,你又可以連上有錢、有名的領域,例如飲食,日本人已經畫過米酒漫畫、葡萄酒漫畫、咖啡漫畫、各種料理漫畫,其中葡萄酒的《神之水滴》嘉惠酒商不少,早些年,日本酒的《夏子的酒》也飽具情懷地傳達了文化保育的意念。又如交通,日本有各種鐵路旅遊作品,中國近年也出現了鐵路擬人化的《天朝鐵道少女》,我就跟他們說:你這題材,是第一流的題材,我想不到比這個更能牽連中國大眾的題目,當今世上最能做鐵路漫畫的國家,除了中國又有誰?你想想,每年多少人次坐火車,其中多少故事?你可以結合多少地方和物產?又,動車、高鐵車廂椅背都有一些鐵路月刊什麼的,通常都是東一篇西一篇的軟文和廣告而已,但乘客若無聊,沒別的東西看,也會翻它一翻,我就會。那如果這刊物上面有你們的漫畫呢?或者你搞大一點,乾脆就來辦一份以鐵路漫畫為主的雜誌呢?這可以拉到多少投資與廣告?每期可以有多大發行量?從當代歷史、國家文化與產業戰略的眼光來看,這都是一件體面的事情,那你是不是也就可以向教授級的藝術家、行內評價一流的編劇與小說家來邀稿?再多花點小錢,做英文版,賣電子書,也有不少外國人對中國鐵路感興趣吧?就算步子不要一下跨太大,先集中精力做幾個中短篇出來也可以。只要用功下去,直接面向最大的大眾,那麼,四項支柱兼得,定然比什麼架空玄幻題材都容易,哪還需要學那些日常廢萌系的作品,讓少女喝喝茶聊聊天演些小劇場,就因為覺得當前同人市場比較吃這一套?

(按:台灣的鐵路雖然沒有那麼變態的人流,也有高鐵雜誌,有心人不妨往這個方向做做看。)

我們當然也要考慮各種困難,有一些困難是我們不能排除的,如政策與環境的限制;有一些是我們可以克服的,如自己學問、技能、毅力不夠。克服困難,需要堅強的動機與執行力,那我們就要從動機開始分析:我為什麼想做這個?我究竟想要什麼?它能帶給我多少?欲達成目標,需要做到哪些事情?目前做不了大事的話,可以先做哪些小事來累積能量?然後排時間表,我大概什麼時候要有哪些進度?如此一步步倒推下來,先排好半年一年的計畫,就可以開始找人、找錢,或是直接開工了。

這是我老哥給我的建議,他有不少經驗與見聞。他對我講的話裡面,還有一段特別值得拿來與大家共勉:「我不會像那種說閒話的人那樣一上來就否定你,說這個不行那個沒戲。我就問:你要怎麼做到?」

如果你想得還不夠清楚,那我們可以找有經驗的人一起討論;如果你還不知道該怎麼想,那你還是先去外面工作一段時間,學會正規組織的團隊合作是怎樣一回事再說。而如果--以下是我的補充--如果你整理「需要做到的事情」列表的時候,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想做那件事,也不想逼自己去把它做好,那麼,你最好能找到可以督促你、與你互補的夥伴。而如果不想做的事情太多……上面已經貼過〈大雄的覺悟〉了。

慎防「證明我有做出成績就好了」

另外一個常見的陷阱,常見的、我們自己給自己挖的坑,是「向大家證明我有在努力就好了」、「向世界證明我有做出成績就好了」。或者說白一點:「能繼續愉快地玩耍就好了」。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登在報紙、社刊、校刊上,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東西結集成書,那成就感都是很美好的;能把這東西拿給親朋好友或陌生人看,證明「我很行」就更好了。但且慢……如果你做的是比較上不了檯面的,在主流社會裡比較羞恥的東西呢?這是會難過一點,但有小圈子支持我就好了。而且,在這樣的情況下,秘密社團所能帶來的同志情感往往更加強堅。我是可以做喜歡的東西,而且會有人喜歡的。這樣,我們似乎就直接達到了「自我實現」這個很終極的人生目標。

但這樣真的就夠了嗎?

不夠,還不夠。

不要跟我玩隱逸那一套話語,說什麼逍遙自在就好。你九成九不是那樣真看得開的人,隱逸只是我們混得不好的時候,可以拿來為自己開脫的一套說詞。

那怎樣才能算夠?

庸俗一點可以談錢,野心大一點可以談影響力;把利他的精神放進來,可以說幫助他人、給社會作貢獻;再有意識一點,那就站到文明的、藝術的、產業的、國家民族文化戰略的高度來論述我和我這些東西的意義與價值。

如果要吹,就是這樣一級級吹上去。如果你的作品確實配得上,那你就不是吹噓,而是名實相副的宣傳。

但大多數的情況,我們當然沒有這麼理想這麼偉大的。那怎麼辦?一個方便的做法,就是把目標劃小一點。做多少說多少,然後大家彼此互相肯定一下,我們都很棒!繼續努力!

於是我們就這樣掉進自己挖的坑裡了。我們在裡面互相取暖,而外面的世界,3A級大作、跨國企業、新興IP正戰得滿天飛絮,更還有真槍實彈的戰爭殺人無算、血流成河。這些我們都能看到,新聞每天都在報,多點幾個網頁就可以瞭解不少。

然而我們還是選擇繼續待在舒適圈裡。今年我們又出了兩三個本子,下次展會再來搞個什麼合同企畫,讓大家都感受到了有種朝氣蓬勃、似乎很有搞頭的景象。總之我們是有做出成績的。要說往更高的地方邁進,我們有沒有努力呢?當然也要說有。至於為什麼沒做到呢?從環境找幾個原因,也承認一下是自己還不夠強,結論是大家繼續加油,繼續努力。

然後我們仍然是在這個坑裡互相取暖,偶爾做點雜圖、編幾個段子出來就朕心甚慰了。

不過,我們也不要太怪罪自己心志軟弱,因為這裡面有科技和我們人類生理交互作用的因素。2016年12月30日,網上開始流傳一段演講:〈千禧世代在職場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原題:The Millennial Question),講者Simon Sinek引用醫學研究,指出社群網站的「讚」可以讓我們大腦分泌多巴胺,感到愉悅,而這具有成癮性,可以解釋我們很多人成天滑手機、時刻注意有沒有新回應,是一種怎樣的生理與心理機制,又會如何造成我們在線下生活、社交、工作上的障礙。對此,台灣的資深漫畫家陳飛雄有以下感言:

「那段關於臉書回饋會得到多巴胺的論點,解釋了為什麼台灣的圖文創作如此興盛的原因,年輕人不缺這幾千一萬生活費,卻很需要快速分泌多巴胺。」(胡又天提供)
「那段關於臉書回饋會得到多巴胺的論點,解釋了為什麼台灣的圖文創作如此興盛的原因,年輕人不缺這幾千一萬生活費,卻很需要快速分泌多巴胺。」(胡又天提供)

然而,我們引用這段影片和文章,不該是為自己開脫,而是在明白此中機制以後,開動我們的智慧,去衡量什麼才是真正有價值、有效率,能給你高度長久愉悅的活法。

常聽說,自從網路普及,人的生活愈來愈「碎片化」;我們這些大大小小的同人圈,也就是一個個滿地堆積著雞零狗碎的坑。這是新世紀的坑。外面的世界,則還有很多舊世紀的坑,如我在台灣看到許多政府單位、國營企業、被老屁股佔了所有資源的組織,每年都做一大堆空虛不切實際的事情,產出報表來證明我有做事就好了,績效不好不是我的錯,我們大家都很努力了。實際結果就是虛耗一大堆民脂民膏,只因為制度的保護和既有的壟斷地位,才沒有被真正能打的跨國企業碾死。

我們就是因為厭惡這種令人絕望的組織的積弊,才想來獨立創作的。如果我們自己也讓這樣的官僚心態主宰了我們的言行,你就徹底完蛋了,因為你一隻腳掉進舊世紀的坑,一隻腳又陷在新世紀的坑,五毒俱全,神仙難救。同樣是獨立創作,消費者會認同真正用生命在披荊斬棘的戰士呢,還是你呢?媒體會更喜歡報導他們,還是你?我去年底就買了一款報載是頂著癌症做出來的手機遊戲《Crashlands》並且玩完了;最近我又看到報導說有一些非洲的、烏克蘭的、委內瑞拉的團隊,在連電力都不穩定的環境裡拚命做遊戲,為夢想也為生存。我會願意買一兩款來感受一下他們的生命。相比之下,如果你只有「本土」或「情懷」這些標籤可以tag,那就不夠看了。「本土」和「情懷」可以加分,但加完分你還是不會贏。

怎麼辦呢?辦法一是否定我剛剛提出的「贏」,說我們不應該、不需要這樣比,這樣大家可以繼續安然待在舒適圈裡。辦法二是禮貌性地說的確應該見賢思齊,我的確受到激勵了,我們也要更努力,這樣吹一吹正能量的風,然後繼續安然待在舒適圈裡。辦法三是真的離開舒適圈,去補全各種還不齊備的素質,到真實世界、大眾市場上作戰,把那些遠大的志向落實下來。嗯,最好是這樣。

在你我真正切實地做出了一點東西來之前,說什麼都是虛的,然而這虛並不是全無意義。至少,我們可以先審視一下自己的內心,是不是真的準備好把創作當成事業與志業,往一個可大可久的目標做下去了。我們可以暫時停止自欺,學習去認知自己目前還是一隻沒有真正見過世面、經過風浪的菜鳥。當碰到質疑與譏諷的時侯,我們可以先不要急著辯解,不那麼執著於保護自我感覺。

然後,我們或許可以開始來談一談故事,談一談創作企劃與現實社會的對應關係,談一談人事與技術的細節,作出哪怕只有一兩幅四格漫畫也好的小短篇,作出一個你是認真的態勢,然後一步步落實。我們眾人會看著你,會在你得道的時候熱情肯定你,也會在你失道的時候嚴酷地否定你。而這些肯定或否定,卻也他媽的和收入沒有必然的關係,只要你能活下去,你就活下來了;而我們也還會有新人一波波地進來、一波波地淘汰。現實大概就是這樣的了。

[1] 《玩世青春-附中三年記》,台北:聯經,2002年9月。

[2] 《寶島頌-胡又天詩歌集》,台北:時英,2006年3月。

*作者台北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候選人;作家、歷史研究者、也是漫畫工作者。2013年創辦「恆萃工坊」,目前的產品有《易經紙牌》和《東方文化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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