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經濟學家而言，人們為何願意投票，一直是個謎。
因為，投票實在是個麻煩事，即使投票所就在住家附近，都還要整裝打理然後去排隊領票，更別說有人要舟車勞頓千里迢迢返鄉投票了；相對於如此勞師動眾，投票效果微乎其微，即使你支持的人當選，通常也無法左右政策，更別說，在有些內閣制國家，投票結果和接下來的內閣形成還是兩碼子事。所以，投票所為何來?
經濟學家之所以關注投票行為，最大的原因在於，經濟學最基本的假設是，人是理性的動物，如果「理性」的範圍再稍微窄化一些，就成為追求利益的動物， 或至少是追求「利大於弊」的動物；很明顯的是，投票即使不能算是「弊大於利」，但絕對是「利不大於弊」，所以，除了極權的北韓和法律規定強制投票的澳洲外，人們為何願意投票?或是說，我們其實不是真的那麼在於「利大於弊」這件事。
投票的成本畢竟還是小成本，也許應該再看看成本更巨大的例子。蘇格蘭即將於9月18日舉行獨立公投，統派訴諸「利大於弊」，忽而「恐嚇」，忽而「賄賂」，如果蘇格蘭獨立，不但英國將淪為一個毫無影響力的蕞爾小國，蘇格蘭也將面臨嚴重的經濟及財政困難。
但「利大於弊」牌失靈，統派節節敗退，從大贏20個百分點，拉近到差點黃金交叉，可以理解的原因是，統派戰略及戰術都犯錯，但背後更深沈的背景恐怕是，獨立派有著更強的動力加持，如《經濟學人》雜誌所形容的，「歸根究底，決定公投勝負的，不是稅收和石油獲利的計算，而是認同和權力」。純粹的利益(interests)在激情(passions)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在現代世界，或者是資本主義體系中，利益與激情孰輕孰重，是明顯易見的，不要說國家或企業領導人，必須以集體利益為重，即使湜個人，如果行事不遵從自己最大的利益，即使不是瘋狂，也會被視為怪胎，在我們這個世界，自私是不需要藉口的；相反的，若任激情馳騁，即使是好事，世人還是會側目而視的。
然而，很多事並非一開始就是如此，而是演化而來的，相當有原創性的社會思想家Albert Hirschman 在《激情與利益》（The Passions and the Interests）一書中，援引聖奧古斯丁的三種激情說，人類有追求金錢、愛欲及權力的三種激情，而其中追求金錢利益這種激情，被啟蒙思想家認為是較為「平和」的激情。因此，啟蒙時代的哲學家設法馴服暴力激情時，「利益」就派上用場了，它可以平衡或反制那些追求榮耀、甚或虛榮的激情；至此，利益竟然化身成為和平的力量，讓交戰國休兵的最好訴求，就是雙方共有的利益。
Hirschman在該書開頭，就引用了孟德斯鳩的名言：「幸好人們的處境是，雖然因為激情而心生惡念，不以惡言相向卻是有利可圖的。」因此，一旦利益這個價值登上世界舞台，接下來就是一場典範轉移，利益成為現代世界主導性的價值。
所以，蘇格蘭獨立公投異軍突起，是典範的例外？還是即將又有一次典範轉移？或者說，和現代理性社會格格不入的激情，雖然已被馴服，但總是時時伺機逃竄而出？
台灣的服貿談判，和蘇格蘭獨立公投當然無法類比，但一個共同的元素是，服貿的正方或反方都是援引「利大於弊」的邏輯展開辯論，正方認為，服貿如果不簽，台灣將落後於韓國；同樣的，反方則堅持，引進服貿，對台灣將造成重大傷害，即使是中國也引用同樣的邏輯，大陸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日昨向台灣喊話時說：「服貿不過，影響台灣利益」。
但三方的利益講得是同一件事嗎？可惜的是，從無機會當面對質。但是，要了解服貿的阻力，也許可從年輕世代流行的「Z>B」（「利大於弊」的諧音）著手，對新世代而言，所謂的「利」，究竟是誰的利？而所謂的激情或認同感，可以被「弊」一個字所簡化嗎？當然，「Z>B」雖然戲謔，但也充滿顛覆意義，「誰說利益一定比價值重要」!
馬政府從上到下都是「利大於弊」的真實信徒，雖然如此，服貿阻力重重，關鍵在於馬政府沒有能力訴諸共同的利益，他們的戰略或戰術可能都還遠遜於蘇格蘭公投中的統派，但是，讓馬政府更雪上加霜的是，台灣出現了徹底顛覆「利大於弊」的聲音，當服貿或貨貿被擴大為台灣「尊嚴」之所繫，馬政府的兩岸政策當然就寸步難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