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記者來鴻:不幸的幸運兒—平壤紅二代沉浮記

2017-01-26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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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來鴻:不幸的幸運兒—平壤紅二代沉浮記。(BBC中文網)

記者來鴻:不幸的幸運兒—平壤紅二代沉浮記。(BBC中文網)

從平壤養尊處優的官家子弟淪落為饑不擇食的街頭毛賊,取道中國投奔韓國,在倫敦求學讀博士……他的跌宕歷程還原北韓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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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初,李成柱(Sungju Lee,音譯)和父母一起,在平壤一個三居室過著舒適生活。他上學、學跆拳道、去公園玩兒、坐摩天輪。他以為長大了會和父親一樣,成為朝鮮人民軍軍官。

People cry after putting flowers in front of the statue of North Korean President Kim Il Sung to mourn the death of the president in Pyongyang, on July 09, 1994.

但是1994年金日成去世,李家的好日子突然結束了。李成柱當時並不知道,他做警衛的父親不受新政權的寵幸。李家被迫逃出平壤。為了不讓孩子知道當時他們處境的危險,李父李母說這是去度假。

成柱很想相信爸爸。但是,上了一輛骯髒破爛的火車,他心生疑慮。「我看到乞丐,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孩子。我很吃驚。我問爸爸,這是北韓嗎?在平壤時,我們學的是北韓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之一。」

A propaganda poster showing the former North Korean leader Kim Il-Sung (L) and his son current leader Kim Jong-Il (M)

李家的目的地是西北部小鎮京城鎮(Gyeong-seong)。他們住進一處狹小、沒有暖氣的房子。在學校,成柱看到其他學生營養不良、發育滯後。

一天早上,老師把孩子們帶到外面,讓他們坐好等著。三個帶槍的警察押著一男一女出來,把他們綁在柱子上,然後宣佈,男子偷東西,女子試圖逃往中國,都被定犯了叛國罪,公開槍斃。

成柱回憶道,「每個警察朝每名罪犯各開三槍,啪啪啪,鮮血橫流,犯人前額留個窟窿……」

時間一天天過去,成柱掙扎著適應新的艱難環境。北韓陷入饑荒,食品嚴重短缺,很多同學被迫輟學去覓食,抓松鼠、從市場偷東西。

North Korean women tend to rice harvest in South Hamgyong province - photo taken in 1998

突然有一天,成柱的爸爸宣佈他要走了。他告訴兒子自己要去中國找吃的,一星期後帶著米糕回來。一星期過去了,爸爸沒有回來……

不久,媽媽告訴他,她要去姨姨家找吃的。成柱擔心媽媽也會一去不復返,寸步不離。最終他累的睡著了,媽媽悄悄離開,留下字條囑咐他,餓了就著水吃點鹽。此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他說,「我開始恨我父母,他們就這樣離開了,我什麼都沒有。」也就是那時,成柱意識到,活下去的唯一方式是拉幫結夥。他和另外六個男孩結成一幫,學如何掏包、如何在小攤偷東西。「我們互相信任,可以為了彼此去死。我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每隔幾個月,小販認識他們了,他們必須換地方。開拓新地盤,意味著要和已經在那裡的幫派惡鬥。成柱說,「兄弟們推選我為頭兒,因為我懂跆拳道。」

但是,他這一伙男孩才只有10幾歲,遇到年齡更大、有武器的幫派時,爭鬥變得更加危險。一次,成柱手下一個男孩頭部被擊中喪命,成柱最要好的朋友因為偷馬鈴薯被農場保安打死。

成柱悲痛欲絶。落草為寇三年多,兄弟們開始散伙。所剩選擇不多,他們決定重返京城鎮。

North korean farm land
farmers in North Korea
North korean farm land

就是在那裏,一位老人找到了成柱,成柱認出這是祖父。李家離開平壤後,祖父從來沒有放棄尋找,最後遷到一家距離京城鎮步行只有幾小時路程的農場。每逢周日,祖父都會到鎮上來找孫子。

總算不用在街上偷摸為生了,成柱在祖父母的農場度過了幸福的幾個月。突然有一天,一位陌生人帶來一條重要口信!成柱說,「他給我一封信,上面說,『孩子,我現在在中國。到中國來看我』。」

傳信的是掮客—幫助北韓人逃離北韓。他來是要把成柱帶走。成柱回憶說,「當時我心中有兩種情感。第一是憤怒,我想給我父親一拳。第二是我真的很想他。我告訴祖父母,我想去中國看看爸爸,給他一拳之後就回來。」

在掮客的幫助下,成柱徒步越過邊界進入中國,拿到假證件後飛往南韓。在南韓,他總算和父親團聚。「我們抱頭痛哭。我有數不清的問題,但說出口的只有一句『爸爸,我想你。』他問我『你媽媽哪兒去了?』我哭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

找了好多年,成柱和爸爸從來也沒有找到媽媽。2008年,一位掮客說,在中國看到一名女子,背景、長相和媽媽差不多。最後發現那名女子並不是成柱的媽媽,不過,成柱爸爸還是幫助她逃離了中國。

shopping street in Seoul at night
stand in Seoul selling phone covers
Korean shops

成柱也和自己從前的幫派兄弟失去了聯繫,儘管他曾經付錢請掮客尋找他們。

後來一段時間,成柱在南韓經歷了身份認同的痛苦。剛來時他感覺被孤立,口音讓人一聽就知道他是從北韓來的。他說,許多南韓人認為北韓人被洗腦了。「他們總說北韓人是兄弟姐妹,但很多時候,他們把我當外國人,甚至連外國人都不如。」

自由也是一個很難理解的概念。成柱說,別人沒完沒了地告訴他,他現在有自由了,但是他不懂自由的含義。直到有一天在商店裏選鋼筆,他才真正明白。「我試了所有的鋼筆,總共用了兩小時。突然,我想,這可能就是真的自由,因為我可以挑選我喜愛的鋼筆。」

成柱說,他把自己定性為「半島人」,最後總算接受了身份認同。此後他決定,要把一生奉獻給朝鮮半島的統一。

他認為,這將在今後一代人間成為現實。「那些1990年代以後出生的人對政府沒有尊重,他們只在意自己的私人生活。」

North Korea: Pyongyang, refreshment stand in front of the Ferris Wheel, in the amusement park in Pyongyang, 2009

成柱的求學生涯讓他走出韓國,先後前往美國和英國。現在他希望完成研究朝鮮半島統一的博士學位。

最開始,他非常不願意公開自己從在平壤養尊處優、到貧困潦倒、最終逃離的經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意識到,講述親身經歷,不僅可以安撫個人創傷,也可以讓其他人了解到北韓孩子的挫折內幕。

他把自己的故事整理出書,書名為《Every Falling Star》,去年9月發行。

成柱最大的願望是有朝一日重返北韓,再去看看摩天輪、遊樂場,他更希望找到那些幫助自己度過最黑暗一段時光的朋友。

成柱說,「我做夢都想兄弟們,有時候我們一起在河裡游泳,有時候可以捕到魚。回家,也就能再次見到我真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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