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任何事都必須得到我們的批准:《敵人是怎麼煉成的》選摘(2)

2016-10-14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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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作者而言,看守者就像《為愛朗讀》裡的漢娜,因為無知而成為醜陋的國家機機器的一個螺絲。(劇照)

對作者而言,看守者就像《為愛朗讀》裡的漢娜,因為無知而成為醜陋的國家機機器的一個螺絲。(劇照)

2015年11月,深秋的山東泰山,在小雨中,她慢跑著,一個人,準備跑100公里,被限制出境的她,不能與樂施會隊友赴香港「毅行」,她一個人,在冷洌的空氣中,響應。去(2014)年此時,她也沒能赴香港,她被關押審訊了128天,日以繼夜。

她,不是維權律師,不是民運人士,她是中國公益NGO圈中的「釦子姐姐」─寇延丁。2014年下半年,她在香港碰到了陳建民(占中三子之一),在台灣參加行動者培訓,碰上了導師簡錫(民進黨元老),而且還之外碰到了在台任教的王丹(民運人士),一連串的「巧合」讓她的人生進入了她形容為「魔幻寫實」的慘痛境遇。

2016年,她在台北出版了《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沒有權利沈默的中國人》(時報出版),完整紀錄中共當局逮捕異議人士後的審問細節。她說,還要回到中國去。她對中國的愛,好痛。

「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得到我們的批准。」─這句話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必須加了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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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是某個夜晚,事件是睡前洗漱,我按她們隨口發布的規定操作,站著從盆裡撩水洗腳,然後用襪子擦腳,接著洗襪子。

「你洗襪子打報告了嗎?」─每次擦完了腳都是直接洗襪子呀。

「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得到我們的批准。」─那好。報告可以洗襪子嗎?

「不可以!」─說這句話的時候,咕嚕漢娜特意把臉探過來,把那句話和一個咬牙切齒的笑一起送到我面前。

讓我記憶至今的不是那雙沒洗的襪子,而是那張臉─那麼醜的一張臉。

如非親見完全不可想像,二八年華女孩子的臉能醜到這種程度。眉眼五官原本都是端正的,但那張專門探到我眼前的臉醜得如彼誇張,就像《魔戒》裡的嚮導咕嚕─這張臉生生被扭曲變形,被惡意扭曲,被絕對權力扭曲。

以前只道「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至此始知,絕對權力亦導致絕對醜陋─我把這個看守,稱為「咕嚕漢娜」。

我將看守稱為「漢娜」,就是《生死朗讀》(台譯:為愛朗讀》裡的那個女納粹─我指的是那個像年輕母馬般健壯的奧斯維辛看守文盲漢娜,而不是二十年後沉醉在小情人朗讀聲裡的中年售票員,更不是又二十年後學會閱讀反省納粹所為的閱讀者老年囚徒。

我在這個地方被幾十個看守監押過,絕大多數分辨不清,印象深刻者根據不同特點加了不同的前綴。

對作者而言,看守者就像《方愛朗讀》裡的漢娜,因為無知而成為醜陋的國家機機器的一個螺絲。(劇照)
對作者而言,看守者就像《為愛朗讀》裡的漢娜,因為無知而成為醜陋的國家機機器的一個螺絲。(劇照)

比如「爆指漢娜」,愛把一隻手攥到另一隻手裡,讓指關節發出一連串爆響,估計她是正經「練過」、有功夫的人。

比如「蹲坑漢娜」:

「報告,上廁所。」─不可以。

「報告,上廁所,忍不住了。」─不可以,廁所正在檢修。

終於進了廁所,規定接踵而來:「根據規定,你最多蹲坑兩分鐘。」三個漢娜在攝像頭環繞的廁所裡,笑笑地交換眼神─宣布新規定的「蹲坑漢娜」笑得尤其暢快。

漢娜消遣我的方式包括把任何事情無限拆分,報告上廁所得到允許之後要再報告撕手紙……直到最後,不需報告的只有無法控制的放屁打嗝。但就連放屁也差一點兒被列入報告內容,曾經要求過我「報告放屁」隨即被她的同伴失笑制止─「放屁漢娜」。

在這個地獄裡,是有「法律」的:《對象管理規定》。開首第一條「被監控對象必須服從執勤人員管理」─包括「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得到我們的批准」。

就算「站立」、「散步」都寫在紙上,但漢娜說不可以散步就不可以散步,說不可以站立就只能坐板─立法權與解釋權都歸同一撥人。

你可以申訴,但一定無效,不僅立法權歸她們、仲裁權歸她們,執行還是她們,如果你不想給她們增添新的樂趣增加新的凌辱自己的機會,那就只能嚥下去。

我當然清楚,有關部門要把我培養成國家的敵人─他們需要這樣的敵人,需要用我來編一個傾國傾城的故事感動中國。

但我也清楚,不管是三個代表,還是他們的領導或者領導的領導,都無意於、也不願把我變成「異議人士」─成為真正的敵人。

但在漢娜手裡,在這個地獄裡,有一種不可扼制的力量製造敵意、製造仇恨。在為這個國家製造敵人。看上去是具體的人在製造敵人,實際上,是這個體制本身─這個體制已經具備了某種不可扼制的製造敵人的生命力。

賦予這個體制如此可怕的生命力的,就是權力─集立法權、司法權、執法權、仲裁權於一身的絕對權力。

寇延丁(公和基金會/維基百科)和她的新著《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沒有權利沈默的中國人》(時報出版)
寇延丁(公和基金會/維基百科)和她的新著《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沒有權利沈默的中國人》(時報出版)

*作者為自由作家、紀錄片獨立製片人。著有《一切從改變自己開始》、《行動改變生存--改變我們生活的民間力量》、《可操作的民主》等著作;先後建立了「北京手牽手文化交流中心」、「泰安愛藝文化發展中心」等公益組織,發起了「北京水源保護基金會飲水思源愛藝文化基金」。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沒有權利沉默的中國人》(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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