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鄭愁予離開我們了，他最有名的詩作《錯誤》留下的達達馬蹄聲，響徹台灣，讓國人緬懷不已；也讓我憶起十幾前在美國休士頓工作時，邀請鄭先生到德州三一大學（Trinity University)講解該詩的情景，在此藉由個人對《錯誤》ㄧ詩的解讀，懷念詩人的才情，跟國人分享他傑出的詩藝。
《錯誤》 鄭愁予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這是一首充滿意象與浪漫情懷、節奏感很強，含富想像力與臨近感，古典與現代融得很好、一氣呵成的極為優美詩作。
第一節一開始，詩人即以第一人稱的口吻，道出他「打江南走過」，拉近了作者跟讀者之間的距離。詩人用「打」字開頭，顯現了作者瀟灑豪邁的個性，有如古典章回小說俠者般的豪氣。「江南走過」四字接續了詩人的灑脫浪漫：在淒婉幽美、詩意盎然的江南瀟灑走一回，含蓄的敘述裡流露著詩人風流藴籍的浪漫氣息。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長長的詩句對比前面簡短的「我打江南走過」，除了產生強烈的韻律感外，更顯示了江南的旖旎浪漫，予人無窮的想像空間，究竟哪位「容顏如蓮花」般清麗脫俗的美女，在等待的時間裏有如「季節裡」的蓮花ㄧ開一落？柔情婉約的氣氛悠悠蕩蕩地浮現出來，予人無限的遐思。
第二節接續前一節所鋪陳的浪漫氛圍，詩人緊接著指出那個讓人心緒浮動的季節是三月，並以現代詩技巧將廣闊的「江南」拉至小城，由遠至近，鏡頭拉近到街道、春帷與窗扉，藉由地理的臨近感所流露的豐富想像力，窺視婦人的心境，加上「東風」、「柳絮」、「青石」等古詩詞彙，營構了多情浪漫帶一點傷感，又饒富古典意味的意象，讓《錯誤》一詩在充滿動感中，洋溢著真實雅緻的情感，溫婉親切又不濫情。
詩人以「東風不來」接續「季節裡的容顏⋯」 ，描寫婦人等待良人歸來，漫長的等候，時間不斷流逝，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東風還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了，思婦的容顏像蓮花樣開了又落了。詩人以自然界的景象，描寫婦人等待良人歸來、情緒起伏不定的情景，接著直探思婦焦慮的心情，以冷清的小城象徵婦人寂寞的心，加上小鎮的「青石」街道躺落在黃昏的寂靜暈黃景象，更讓人體會婦人落莫寂寥的心境。
詩人將場景拉近，以視覺讓讀者感受婦人所處時空環境的寂寥靜默後，再用聽覺營建更有立體感的情境，更能接近、感受婦人的失落。詩人以「跫音不響」喻示婦人的期待落空，沒有良人回來的腳步聲，「春帷不揭」、「窗扉緊掩」，在思婦心中，三月明媚的春天雖然來了，卻是冷清寂寥，她無法打開閨房的帷幕，緊緊地將興奮期待的心關閉起來。
在這裡，詩人用「春帷」與「窗扉」等具體的物象，象徵婦人的心扉，巧妙地呼應「寂寞的城」；小小的城、小小的窗扉、小小的心，流露著詩人悲憫的心思，在洋溢古典韻味的詩意中，詩人用具體的意象生動地描繪小婦人失望的心情，對應著前面的「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更讓人有身歷其境的蒼涼落寞感。
最後一節「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呼應了前面的伏筆，婦人的痴情等待，只是換來一陣一陣空曠的「馬蹄」聲；但無意中經過小鎮的旅人，雖然讓婦人的期盼落空，惟在等待的過程中，「達達」的馬蹄聲卻像似在敲打著思婦砰砰跳的心，未嘗不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只是馬蹄聲漸行漸遠⋯⋯⋯，終究是個過客，不是歸人。
＊作者為退休駐美外交人員 （相關報導： 詩人鄭愁予辭世 駐校詩人化風而去東海大學深切哀悼 ｜ 更多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