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詒和專文:正在有情無思間──史良側影

2022-02-1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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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到衛生間,生平第一次用「不能發硬」的標準,去審視家族全體成員的洗臉毛巾。天啊!父親、母親、姐姐和我的四條毛巾,活像四條發黃的乾魚掛在那裡。尤其是我用的那條,尾梢已然抽絲並綹兒了。此後,我家的毛巾不再使到變硬發黃,但始終也沒能達到史良指示的標準:一條用兩週。那年月提倡的是艱苦樸素、勤儉節約。我問父親:「史阿姨的生活是不是過得有點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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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說:「這不是奢侈,是文明。我在德國留學,住在一個柏林老太婆的家裡。她是個猶太人,生活非常節儉。但她每天給我收拾房間的時候,都要換床單。雪白的床單怎麼又要換?──我問老太太。她講,除了乞丐和瘋子,德國的家庭都如此。」

在民盟中央,一般人都知道史良與父親的私人關係,是相當不錯的。一只小罐燜雞,也讓我看到了這一點。一次,父親患重感冒,癒後人很虛弱。史良得知後,很快叫人送來一只沉甸甸的宜興小罐,母親揭開蓋子,一股雞湯的濃香直撲鼻底。她還帶話給母親:

「不管伯鈞生不生病,他今後吃雞都要像這樣單做。」

父親用小細瓷杓舀著喝,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說:

「史大姐因高血壓住進北京醫院的時候,小陸都要送這種小罐雞湯。」

對父親吃小罐雞,我特別眼饞。一日,又見飯桌上擺著那只史良送的宜興小罐,不禁嘆道:「什麼時候我能得上感冒,才好呢。」

母親問:「為什麼?」

我說:「那樣,我不就也能喝上小罐雞湯了。」

父親大笑,並告訴了史良。

史良來我家,每次都是一個人,她的丈夫在哪兒呢?在我對史良產生了近乎崇拜的好感之後,便對她的一切都有了興趣和好奇。我問父親:「史阿姨的丈夫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父親說:「她的丈夫叫陸殿東,外交部的一個專員,這個差事是周恩來安排的。他的年齡比史大姐小上十歲左右,所以大家都叫他小陸。當時在上海,史大姐已經是個名律師的時候,小陸還在法巡捕房當巡捕,是一名文員。」

母親小聲地矯正:「到了四六年,人家小陸也在上海掛牌當律師了。」

「那是跟她結婚以後的事。」父親接著說:「他們的結合幸福不幸福?大家心裡明白。有時我想史大姐一覺醒來,恐怕會發現自己的眼淚溼透了枕衾。」從語氣裡,看得出父親對她的憐惜與嘆惋。

後來,我才從母親那裡知道,史良的婚姻與孫夫人(宋慶齡)有關。儘管史良因為承辦案件早就認識小陸,但正式做為異性朋友,卻是孫夫人介紹的。小陸年輕英俊,英語流利,法語也不錯。在他們確立戀愛關係後,史良出資讓小陸到法國和美國留學,攻讀國際法。過了一段時間,史良卻從美國朋友那裡得知,小陸和一個漂亮姑娘關係親密,甚至不想回國。史良向孫夫人哭訴小陸的薄情,並中斷了對他的資助。孫夫人聽了十分生氣,把陸殿東召回。選了個良辰吉日,由沈鈞儒主婚,他們很快結為夫婦。成為史良丈夫的小陸,從此無比忠誠。在史良成為部長後,他一門心思都撲在妻子的身上。人前人後,常常是「史部長」、「史部長」地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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