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潮溼溫暖,帶點高麗菜的氣味:《羅馬四季》選摘(1)

2017-11-19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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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安東尼‧杜爾得知他將獲頒「美國藝文學院」的「羅馬獎」,這項榮譽包括生活津貼和專屬的研究室,讓他定居羅馬一年,專事寫作。(Aaron Logan @ Wikipedia /CC-BY 1.0)

二○○四年,安東尼‧杜爾得知他將獲頒「美國藝文學院」的「羅馬獎」,這項榮譽包括生活津貼和專屬的研究室,讓他定居羅馬一年,專事寫作。(Aaron Logan @ Wikipedia /CC-BY 1.0)

「人們說,窮極一生,也難以盡攬羅馬。」(Roma, non basta una vita.)

二○○四年,就在夫妻兩人帶著雙胞胎新生兒從醫院返家的那一天,安東尼‧杜爾得知他將獲頒「美國藝文學院」的「羅馬獎」,這項榮譽包括生活津貼和專屬的研究室,讓他定居羅馬一年,專事寫作。作家到哪裡都能寫,不是嗎?夫妻倆當下決定把寶寶帶上飛機,展開這場為期一年,在羅馬,四個人的旅行。

義大利之行迫在眉梢。我們列出一張張清單──尿布、嬰兒床具組、閱讀小燈、嬰兒奶粉、兩打Nutri-Grain高纖穀物棒。我們一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高纖穀物棒,這會兒卻忽然覺得隨身帶著幾條似乎相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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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我們那本簇新的袖珍版《義英字典》,心中焦慮不安。「這是我的護照」,字典裡有沒有這一句?或者「我到底在哪裡可以買到嬰兒專用的濕紙巾」?

我們假裝鎮定,兩人都不願多想明天即將帶著六個月大的雙胞胎擠上巨無霸空巴,攀上三萬七千里的高空,在機上度過十四小時。我們反而拉上背包的拉鍊,然後又把拉鍊拉開,卸下嬰兒車的輪子,研究Rick Steves網站上微小、朦朧的聖彼得大教堂。

博伊西下著雨;丹佛刮著風。飛機以每小時六百公里的速度疾馳越過大氣對流層。歐文躺在我們雙腳之間的一堆毯子裡沉睡。亨利倚在我的臂彎裡好夢方酣。飛機橫越大西洋,空中出現亂流;艙壁猛烈搖晃,玻璃杯叮噹作響,機艙廚房的彈簧鎖開了又關。

我們正從愛達荷州首府博伊西遷往義大利羅馬。我從來沒有去過羅馬,一想到義大利,我的腦海中始終浮現頹廢衰敗的景緻、色彩深褐的油畫、足蹬綁帶涼鞋的君王。我看到一個古羅馬競技場的截面模型,模型用方糖和膠水製成,是個學校的作業;我看到一個天藍色與白色的肥皂碟,碟子購自佛羅倫斯,一角有個缺口,過去三十年來,我媽媽始終把碟子擱在浴室的水槽邊。

凱薩遇刺圖。(取自wiki)
最清楚的影像莫過於一本名為《古羅馬》的著色書,書中兩個小嬰孩倚著一頭母狼吸吮奶水,凱薩大帝頭戴草葉繁茂的皇冠,咧嘴一笑。(取自wiki)

但最清楚的影像莫過於一本名為《古羅馬》的著色書,這本書是個聖誕禮物,那時我七歲大,時值聖誕夜,雪花撲打玻璃窗,樓下有株閃閃發亮、忽明忽暗的聖誕樹,蠟筆散置在地毯各處,書中兩個小嬰孩倚著一頭母狼吸吮奶水,凱薩大帝頭戴草葉繁茂的皇冠,咧嘴一笑,一個扭扭捏捏、瞳孔圓睜的少女手執水罐,站在噴泉旁邊擺好姿勢。不管那時羅馬在我眼中是什麼模樣,現在依然朦朧不清。我依然隱隱看到大象和古羅馬格鬥士,背景是帶著卡通色彩的宮殿,我也依然感覺自己選錯了每一個顏色,為戰車塗上碧綠,為天空塗上霓金。

前方椅背的電視螢幕上,我們這架小小的飛機一閃一閃地越過馬賽和尼斯。一瓶嬰兒牛奶斜斜擱放在座椅的置物袋中,牛奶浸溼了布面,一滴滴落在我的隨身行李上,但我不敢伸手扶正,生怕吵醒沉睡中的亨利。機上放映了一部琳賽‧蘿涵的電影和兩集《大家都愛雷蒙》,播映期間,我們已從北美飛至歐洲。機外的氣溫是華氏零下六十度。

計程車把我們載到一棟宏偉的建築物之前:灰泥石板牆,正面五扇大窗,樓梯兩側各有一排修剪整齊的灌木。門口的管理員在鞋底捻熄他的香菸,用英文說:「你們就是那戶有一對雙胞胎的人家?」他跟我們握握手,交給我們一副鑰匙。

我們的公寓在這棟豪宅旁邊的一棟樓房裡。樓房的正門高達三公尺,鐵鑄的門面布滿上千道刮痕,看起來好像一群兇猛的野狗始終試圖闖進中庭。鑰匙一插,鐵門開啟;我們發現入口在樓房的一側。雙胞胎睜大雙眼,從他們的汽車座椅抬頭觀望。我們把他們抱進一個狀似鐵籠、兩側木門朝內開啟的電梯。電梯卡搭卡搭地攀升,晃過兩層樓。我聽到鳥雀鳴叫、卡車煞車。鄰居們重重踏步,走過樓梯井;一扇門砰地關上。隱隱傳來孩童們的話語聲。三層樓之下的正門發出鏗鏘巨響。

我們打開公寓大門,眼前出現一個狹長的走廊。我慢慢在走廊上堆滿行李,我太太蕭娜抱著兩個小寶寶走進公寓,公寓寬敞,遠超過我們所奢求:兩間臥房,兩間浴室,嶄新的櫥櫃,高達三‧六公尺的天花板,隔音效果欠佳的磁磚地板。一張陳舊的桌子,一張天藍色沙發。冰箱藏放在一個餐櫥櫃裡。牆上掛著一張海報,海報中七、八艘平底船緩緩越過港口,遠處一座朦朦朧朧的廣場,整棟公寓只有這麼一件藝術品。

羅馬聖天使城堡。(取自維基百科)
羅馬聖天使城堡。(取自維基百科)

露臺是公寓最難能可貴的珍寶,廚房角落有個窄門,走出去才是露臺,好像建築師到了最後一刻才意識到這裡需要一個出入口。露臺高踞樓房的正門之上,寬達九公尺,高達十五公尺。由此遠眺,我們可以看見樹梢之間、宛若拼圖的羅馬:陶瓦屋頂,三、四個圓頂,一座雙層鐘樓,零零星星、青蔥翠綠的陽臺花園,一切都是如此朦朧、奇妙、難以想像。

空氣潮溼溫暖。其實說來,甚至帶點高麗菜的氣味。

「這是我們的?」蕭娜問。「這整個露臺都是我們的?」沒錯。除了我們廚房那道窄門,沒有其他入口通往露臺。

我們把小寶寶抱到兩張不同款式、看來不太安全的嬰兒床上,一隻蒼蠅緩緩飛過廚房,我們分食一條高纖穀物棒,吃下五小包蘇打鹹餅。我們搬到了義大利。

接下來的這一年,我將是羅馬美國學院(American Academy in Rome) 的研究員。學院沒有學生,也沒有教職員,只有一小群藝術家和學者,每一位都獲得一年的時間,定居羅馬從事研究。

《羅馬四季》(時報出版)
羅馬四季》(時報出版)

*作者為「普立茲文學獎」得主。作品包括短篇小說集《The Shell Collector》和《記憶牆》、長篇小說《About Grace》、《呼喚奇蹟的光》等。本文選自《羅馬四季》(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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