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很快地,那些熱血學生因為意見分歧,開始分派,「造反派」和「保皇派」陷入激烈鬥爭、打架,打得昏天黑地。
六十年以後回顧歷史,王鼎鈞說,那段歲月,給自己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的,是那幾個「在騰騰殺氣中守著那方寸清淨,晨讀晚修,分秒不輟」的人。
一九三七年,北大文學院遷到湖南南嶽衡山。錢穆跟馮友蘭吵了一架。學校有兩個學生決定輟學去延安,學生開歡送會。馮友蘭致詞,對兩個學生倍加讚許。輪到錢穆致詞,他竟然對那兩個被馮友蘭大大讚美的學生不假辭色,反而勉勵那些留下來繼續讀書的學生,說,國家所需要的棟樑是「努力求知」而「未來有用」的人,現在沒有得到知識的青年根本不是「棟樑」。
回到宿舍之後,馮友蘭對錢穆說,勉勵學生讀書可以,但你不該責備那兩個熱血學生。錢穆反駁說,你怎麼可以又認同學生應該讀書,又讚美學生輟學去延安。這是模稜兩可,是非不分,「余決不以為然。」[7]
熱情奔放,本來就是青春的特徵,當然是天經地義的,美好而值得愛惜,但是要發燒的時候,不妨先自澆一桶冰水,冷一片刻,再做決定。大家知道世說新語裡「管寧華歆」的故事。兩個人一塊讀書,外面一有風吹草動,華歆就跑出去看了,管寧跟他「割席」而讀。最後兩個都很有成就。
不是說不能做那個放下書本去湊熱鬧的華歆--我自己就比較是個不專心的華歆吧,但是你至少得知道,這世界也存在「八方吹不動」的管寧一個選項。[8]
七、為了「正義」,衝出去。衝出去之前,先彎腰綁個鞋帶。 綁鞋帶的時候,你就有半分鐘可以想幾個問題:
正義」和「慈悲」矛盾時,你怎麼辦?兩種「正義」牴觸時,你怎麼辦?
譬如在饑荒的時候,你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年搶一個老婦人手裡的一小袋米,老婦人摔倒在地上悲傷地哭泣,而少年,因為飢餓,他的腿浮腫,幾乎站不住,全身發抖,也拿不住米袋。
逮捕那個少年是不是正義呢?
譬如你旅遊時當街被搶了一百塊錢;你可以指認那搶你的人,可是你也知道在那個國家裡,搶劫一百塊是要被槍斃的。你要不要指認?
譬如,對一個惡人沒法可治,於是索性用另一個惡人去打死他,這是不是正義呢?
譬如,一個政黨清算另一個政黨曾經犯過的罪,但是為了達效而使用不符合程序正義的手段,你接不接受這個正義?
譬如,如果正義其實夾雜著偽裝的復仇,你該不該支持呢?
如果正義同時存在兩種,而且兩種彼此尖銳牴觸,那麼正義的最終依靠究竟是什麼,你有沒有個定見?
如果鞋帶綁好了而對這些問題你一概不知答案,那就…再綁一次鞋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