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發揮影響,要有平台、或有權力、或有長年累積的實力作為門檻;網路拿走了門檻,人人都有機會搭建自己的平台。取得權力這件事,不一定需要長年的實力累積,只需要一點恰恰好的個人魅力,於是意見領袖的地位被拉平了。「網紅」和意見領袖平起平坐。
譬如行使權力,要依靠知識、或智慧、或技術、或能力的或多或少的壟斷,可是全球化把「國家」這個權力機制給繳械了,網路化把總統、國會、政府、法院、學校、媒體、大企業、教派,名教授、大知識分子,所有曾經掌握實際權力或者話語權力的菁英及菁英體制,都給扯下了寶座。
6 四顧茫然
也就是說,一個大浪打來,還沒站穩,下一個更大的浪頭已經壓過來把你打倒在地。從威權到民主的思想梳理工作還沒做完,全球化和網路科技已經把你正在做的課題給「掏空」了。你發現,在這個大浪潮時代裡,錢穆和林語堂--都像外星人了。
說得也許誇張一點,在這個「變局」裡,別說年輕一代不讀「經典作品」了,他根本不讀整本「書」了;他不相信理想主義了,不信任宏大敘述了,不接受「嚴肅」或「認真」作為一種人生態度了,不承認這世界上還有「神聖不可侵犯」的符號了,心目中沒有英雄了。對於上一代人的信仰覺得不屑了,「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變成可笑了,「娛樂至上」或者「娛樂至死」可以是一個理直氣壯的生活方式了。
20世紀知識分子的「孤傲」的姿態、「凜然」的語氣,或著不屑流俗的神情,都變成可以用表情包去嘲弄、用「高大上」三個字就將之打趴在地的「不可承受的輕」了。
於是我們看見,川普當選以後,美國的知識分子想破頭的問題是「大眾為什麼走向反智」,歐洲的菁英在自己問自己:「自由主義究竟在哪一個關口走錯了」,而早在川普橫空出世之前,他們已經焦慮地喊出「權力的終結」、「國家的失靈」、「信任的瓦解」…
不論是政治的、商業的、宗教的、文化的菁英或「領袖」,突然之間發現自己走在大街上,街上很熱鬧但是自己很孤獨,四顧茫然,不知道自己和群眾的關係是什麼,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
7 價值革命,「流亡」
這是一個文化的價值革命。價值革命,必然造成流亡,任何的改朝換代都造成知識分子的「流亡」,有的是用腳出走,有的是精神流亡。但是這一次,並沒有改朝換代,卻是文化的價值革命。
我有一個非常「不倫不類」的聯想。
奧地利猶太裔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二戰期間流亡到倫敦。他的流亡開始得比大多數歐洲猶太知識分子早,因為他在希特勒竄起初期就認為災難來臨。於是早到倫敦的他,就眼看著一批一批的知識分子流亡到倫敦,越晚來的越狼狽。他所接觸到的,都是作家、音樂家、畫家、學者、大企業家、銀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