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煤上的青苔—《青苔不會消失》選摘(2)

2017-08-02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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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多權不能像高章平坐輪椅上廁所。但他把握住體內一種特殊的感覺,得知大便的時間,能夠自己收拾。自從自生小學撤併,母親帶著小姪女去鎮上陪讀,父親在地裡奔命,他必須學會自理。他用雙手把自己萎縮的下肢翻過來,像少年時在山上炭窯裡翻弄燒成的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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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便自理是一切尊嚴的門檻,那些絕望了的難友正是倒在了門檻外面。但過了檻並不意味成功。躺倒之後被無限拉長的歲月,僅憑熬終究是熬不到頭的。床頭電視機或收音機的所有節目接起來,也不能填充一生的長度。如果一個礦工在殘廢之後多少類似於正常人那樣生活,那他一定另闢蹊徑,遵循著一種持之以恆的靈感。

最初幾年,母親常陪在王多權床邊納鞋底,臥床三年之後,王多權開始學針線。起頭是給賴在床頭伴自己消磨寂寞的小姪女做一雙小鞋墊,然後是鞋子。再一步開始贈送親戚。王多權在上學時納過鋪蓋,縫過扣眼,他的針線很快拿得出手。那些纏枝花卉,隨著在這張床上的歲月層疊,在他的想像中和針腳下變得越來越繁複,超出了母親和普通納鞋墊的人的程度。王的鞋墊開始有人買,從做工簡單的幾塊錢一雙,逐漸上升到幾十塊,直至賣出一百塊一雙的天價。

從去年開始,鞋墊的面積又容納不下王多權的心思了。

他想到了面積更大,繡功更加複雜的十字繡。眼下王多權的床頭上方懸著一幅未完工的十字繡,內容是「家和萬事興」,床裡還收著一幅成品,畫面是大朵簇擁的富態花朵,大約是花開富貴。開始十字繡之後,王多權很快進入了入迷狀態。「晚上七八點開始,做七八個小時。白天十二點做到下午五點。」他並沒有給自己規定工時,但總是在一針一腳中織出又同時忘掉了時間。

和牆上與小姪女合畫的水彩相似,這些刺繡依照的針腳圖案與市面上沒有兩樣,但在這間小屋裡,卻似乎有些別的氣質。就像陰坡的竹園溝對坡土地晒化了的日子,溝裡還積著些變成藍色的雪,溝裡多數的年輕人是單身漢,似乎在堅持著什麼。

沒有人確切知道鄒樹禮堅持的是什麼。回到竹園溝以後,他用十九年時間,一點一點學會了從家務到坡上的農活,直到完全恢復失明以前的勞力。他的上坡時間是晚上十一點鐘,這大約是睡得最晚的人家熄燈的時間。夜晚不會增加他眼前黑暗的強度,寂靜使摸到草木露水的感覺更真實,他在坡上一直幹到凌晨四五點,當露珠渾圓成型,最勤快的鄰居起床的時候,他回家休息,到中午十二點再出坡,做到下午五點鐘。

貝克特(Samuel Beckett)說世界是一條用七天時間趕製的蹩腳褲子。竹園溝的地形正像是一條溪溝岔開的兩條褲腿。在長達十六年的黑夜裡,鄒樹禮終於把這條褲子完全摸到了頭,有些地方比睜著眼時更明白。他種著四畝來地和菜園,前幾年還餵著兩頭豬。養活自己之外,還補貼在鎮上開食堂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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