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專文:鎖琳琅

2017-01-30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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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換念頭,才能好好走出分手的傷痛。(圖/PEXELS)
美萍的白手如蔥,經常出現在黑色的鏡子裡。。(圖/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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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美萍和輕佻的小紅,最喜歡蕩馬路,兩人無心無腦,挽了手出雙入對,像做一件最要緊的事,她們只要走到馬路上,走過新閘橋,後面就有盯梢,她們認真走路,步態一樣,低了頭不理不睬,笑不露齒。

有次她們剛剛蕩到南京路大光明電影院門口,盯了五站路的兩個男青年就上來搭訕,當時只開口講了一兩句:「……小阿妹」,或「……妹妹」,只要劉美萍小紅一回頭,身體有反應,前後有一問一答的神態,不管表情是不理不睬,還是略顯風騷,跟了幾站路的幾個「暗條」也就忽然撲上來,當場抓緊,使這個地段聚集了大量路人圍觀。四個人,兩男兩女,各自用細繩子紮緊一對大拇指,押到附近人民廣場派出所去審查。走進裡邊,就喝令男青年坐到水門汀地上,袋裡所有東西一件件慢慢摸出來仔細盤問,比如摸出一塊手帕,審問:是不是想為女人揩嘴巴?揩過幾次?摸出一卷桉葉糖,先數一數少了幾粒,審問:是給哪個女人吃的?是放到女人手心裡?還是直接放到她嘴巴裡?不講,一記耳光。美萍和小紅極緊張,怕兩個青年瞎講,哀求派出所的阿哥爺叔,費盡了口舌,表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同這種癟三,這種「摸殼」(上海黑話,即流氓、盯梢者)阿飛開口囉嗦的……最後她們被釋放了,講定明早再來,每人交一份檢查到派出所來。

她們許久不寫字,對於回家寫檢查,深感慶幸,也很擔憂,匆忙趕到阿強家裡一一複述,阿強坐於破八仙桌對面發呆,文理不通,紙上躊躇,戳戳點點,絞盡腦汁,終於,她們請阿強吃了一客小籠,阿強最後交出了兩張用「車間統計表格」寫的歪歪斜斜字紙,讓她們小心謄寫,第二天他調了班頭,陪她們去派出所交付了事。

一年後,美萍就去了安徽山裡兵工廠,據說那地方永生永世在做手榴彈,很多男工人沒老婆,因此上海發了一卡車女工去,據說美萍一到那邊,立刻就被配了對,結婚了。再以後,美萍家調換了房子,離開了這條弄堂,也就失去了聯繫,阿強再沒遇到過她,心裡卻一直記得美萍坐在理髮椅裡發的願——假如她以後回到上海,路上碰見阿強,假如她抱著小孩,是一定會讓小孩叫阿強一聲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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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裡,阿強換了不少鑰匙,工廠屢合屢併,社辦廠,經營部,聯營合作,後來變戲法一樣全部拆光了,水泥基礎也連根挖掉,阿強最後歸併到一個開發公司,做夜班看門,很多的大門鑰匙、更衣櫥鑰匙在調換,只有家和理髮店的鎖一點沒變。

之後就是,阿強的弟弟當了經理,買了汽車、兩處房子,不再指望阿強能結婚,只望他可以與父母住新房子,老房出租。最後是,父母搬了家,阿強仍居此地。在弟弟眼裡,家兄阿強一直是怪誕的,像關進老房子裡一個老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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