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博士畢業前的年終盤點

2016-12-04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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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了中國歷史、中國文學、流行歌詞,也碰了一大堆遊戲與動漫,很自然會想到的答案就是把這些通通混在一起,以多媒體來重製中國通史與經典。(作者翻攝)

我學了中國歷史、中國文學、流行歌詞,也碰了一大堆遊戲與動漫,很自然會想到的答案就是把這些通通混在一起,以多媒體來重製中國通史與經典。(作者翻攝)

今天是2016年11月30日,昨天我交出了博士論文《華語流行歌詞的演變(1970-2013)》的修訂稿--答辯已於9月通過,照例還須小改。總之,讀書讀了這麼多年,和很多人一樣,混的時間比用功的時間多,而今也要畢業了。12月1日,我要去上海、金華、武漢、成都,25日回,算是一個人的畢業旅行,也要好好想想以後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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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的志願是做電腦遊戲,國中開始想當作家,大學之後又想寫歌詞;這三種人在這年頭大都沒什麼賺頭,只有頂尖的一些人可以過得比較不差。當然也不是沒有新的機會,也當然還有不少可待開發的題材在等人來做,但你要做哪個呢?怎麼做呢?怎樣結合最新的網路與媒體生態?如何生存、如何獲利?一切的問題,如今都不能打打嘴炮就算了,以後就是要實戰了。

所以這篇文章,就來跟大家盤點一下,我這幾年做了些什麼東西。

一、《流行詞話》

2011年8月,我進入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師從朱耀偉老師,他寫過《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研究》等多部論著,而當時他在這裡,所以我就申請了浸大,也幸而拿到了香港研究生計畫的獎學金,得以三年不用考慮收入。

2007-10年我在北大歷史系讀碩士的時候,老媽要我每週寫信給家裡報平安--在這個時代,這多半也就是打打電話傳傳訊息的,但我想既然要寫,不如就多寫一點,寫給多一點人看,所以乾脆發了一個《又天週報》,當成網誌一樣,每期一個pdf檔,寫東寫西寫個八千、一萬字,或許還畫個漫畫,發給親友。這週報並不正式,也不定期,三年下來寫了42期,也算是在網路不太方便的地方和牆外保持著聯絡,但當然沒什麼經濟效益。所以這時我想:博士班了,再認真一點,從頭開始,辦個《流行詞話》。

於是三年下來寫了50期,每期也有一兩萬字。這東西最實際的功用,是我在上面為博士論文作準備,或者連載小論文,或者作讀書筆記、訪談紀錄;有什麼想寫但不方便在正式論文裡多講的個人意見,就腳注拉個連結出來,拉到我自己製造的這個參考文獻。再就是投稿報刊,我在台灣的《聯合報》,香港的《明報》刊過幾篇文章,有投稿也有邀稿,報紙有篇幅限制,我自己弄這樣一個網誌,就可以貼完全版。

然而這種「電子報」的形式畢竟不像網路論壇一樣可以即時回應,可以看起來熱鬧,所以雖然我通過這個《流行詞話》交了一些新朋友,但認真說來,對音樂圈和業界的貢獻,怕是不大。也有優點,就是你現在想看的話,不用在幾百篇裡面爬文,只要一次打包抓下來,配上總目錄慢慢看就好了。

然後這還是沒有什麼經濟效益。如果有人給我付稿費多好啊。如果有一千人花錢跟我訂閱多好啊。按理講,在實體雜誌上開個專欄也不是不可能,我應該多去爭取的,可是因為疏懶,也就沒有做到。

如今我在知乎網站上開了同名的「流行詞話」專欄,繼續收錄舊文與新文;數量還不多,但現在開始也就不能只是憑興趣來堆積了。我練了十幾年的這門功法,究竟可以怎麼對應人們的需求與期望呢?

二、《易經紙牌》

就是把《易經》做成紙牌。緣起是2011年,我在台大歷史系的學姐王亞灣,她們家在台灣出《大富翁》出了幾十年,那幾年桌遊開始流行,她們也轉型成為2Plus桌上遊戲出版社,除了進口國外產品,也自己研發,也接受投稿。我也想試試看,那做什麼好?從古書上動腦筋,第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易經》。

易經紙牌(作者翻攝)
除了進口國外產品,也自己研發,也接受投稿。我也想試試看,那做什麼好?從古書上動腦筋,第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易經》。(作者翻攝)

研究了一下現有的桌遊,我發現這個涉及的學問很多,而且需要大量的試驗推演才好調整平衡,而我只有一個人,又還有碩士論文要寫,於是想說算了。可我轉念一想:我幹嘛做遊戲呢?直接把原文抄出來,就可以玩啦!

我用一盒名片紙手繪了第一副,試占了幾卦,對照原文,得到了很神妙的啟發。其中,我為這個牌自身的前途問卜,得「恆」之「萃」,意思大概是教你持之以恆、慢慢積累,然而不要想爆紅想一步登天。勉勵中有警戒,這是易學的定式。於是到我把這牌做好正式出版的時候,我就取了「恆萃工坊」這樣一個工作室的名稱。

我花了三天把《易經》五千多字抄到Word上排版,又請學美術的堂妹瑞真轉到InDesign上,我在香港,她在歐洲,印刷廠在台北,來來回回也拖了三年,到2013年8月才出,初版印了2000套。我並沒有很用力去行銷,但到如今卻也賣了一半多。這一是因為,民間學這個的人還是挺多的,我網聚完路過台北車站地下街,就能賣幾副給那邊的算命師;二是因為,一般人雖然不懂,但多少都知道《易經》在我們文明中的地位,買來收藏也好,有緣的話拿來學一學;三是因為,我確實給它開發出了一套玩法。

 

這玩法很簡單,就是請你問問題,抽牌,我來解卦。不去鐵口直斷說會怎樣,而是把這牌當作一面鏡子,映照你的心境;用經文裡面講的做人做事的常理,結合我們的常識,與你的問題作聯想。這裡面可以完全沒有什麼神秘的成份,就是人文,就是找個話頭來打開話匣子。自從我把這東西做出來以後,帶出去,我可以和任何人聊天,甚至是不懂中文的外國人,我也可以用英文和他講。我更發現,玩這個的時候,我很能扯,即便自己也忘了那經文的正解大約是怎樣,但只要用好象徵和聯想的基本功,我總能扯出一大篇來。是不是再多練一下就可以去開談話節目了?

不但如此,我還結合詞學,發明了「看圖說故事」的玩法:一般占卜,就是一個本卦一個之卦(變卦);我抽這牌,可以一次抽四張、八張、更多張,每四張一個起承轉合,八張就可以寫一篇八股文,十六張就可以寫一首AABA的歌詞。玩法很簡單:先指定主題,然後抽牌,每抽一張,就來現編說「開場白要怎麼講」、「接下來會怎樣」、「轉機在哪裡」、「第一階段可以如何小結」……最後到結論。除了我自己講,我也可以解釋牌的意思,引導對方或觀眾來講。用這個「看圖說故事」來抬槓,樂趣遠過於一般的清談或占卜,而且我還真的用它寫了幾首歌詞,例如〈給你給你愛〉。

如果要繼續把這個生意做下去,那大概就是一方面寫APP,一方面結合「網紅經濟」,現在那麼多人在做直播,也有人在線上做塔羅牌占卜的,而我們《易經》是玄門正宗,也比塔羅牌多那麼多張,應該有點看頭。當然啦,這東西最大的難處就是門檻比較高,光是文字這一關就不太好過了,但也總有人會比較願意看看高難度的表演。

易經紙牌2(作者翻攝)
現在那麼多人在做直播,也有人在線上做塔羅牌占卜的,而我們《易經》是玄門正宗,也比塔羅牌多那麼多張,應該有點看頭。(作者翻攝)

也許之後我可以錄幾支影片、做幾支直播,教大家怎麼玩這個牌。當然,如果您自己就有學《易》,你可以不用聽我的,甚至不用買我的牌,你拿個籤筒或幾枚硬幣就可以玩了。還有一個問題,是老祖宗的禁忌:好手好腳、能做實業的人,不應該以占卜為生。我賣賣牌,偶爾講講道理,免費跟你參詳問題是可以的,但我如果花太多精力在這上面,那就是犧牲了做其他更有貢獻或創造力的事業。話雖如此,你把時間拿去重覆打那幾支遊戲,也是沒有生產力。

三、《東方文化學刊》

2012年底,我一如既往地不好好寫論文,在網上抓了一款RPGMaker製作的遊戲《東方年代記》,是《東方Project》的同人RPG。我之前只聽說過《東方》但是沒碰;玩了《年代記》,再上網找找資料,找到正作,又發現了海量的同人創作,這就入坑了。

不但如此,因為《東方年代記》的作者涉獵廣博,遊戲裡引用、致敬了一大堆ACG作品(圈內術語謂之「捏他」,是音義俱全的日語譯詞),於是我順藤摸瓜,也去看看這個玩玩那個,漸漸開始常上PTT的C_Chat板,開始跟著追每季新動畫,發現自己似乎漸漸變宅了。雖說我本來就很宅,但除了追輕鬆的娛樂作品(像是那些動輒百萬字的網路小說),也還有在修練比較硬派的文史,維持著一些能說服自己「還沒有太廢」的自尊心;不過,都三十歲了,還只是這樣玩,有些說不過去。

所以怎麼辦呢?很簡單:拿一點文史功夫出來做它的同人誌,也做一點ACG的研究評論,就是了。於是2015年6月,出了《東方文化學刊》一、二期。一般做同人誌這種小眾的東西,都只能往裡面貼錢的;但我這個,一出就在展會上賣了兩百多本(一、二期各約110本),大陸的網友訂單也來了上百份。我驚訝了,也受到鼓舞,就繼續做了下來。

如今,《學刊》出到了第五期,我還代理製作了同人動畫《秘封活動記錄》及其前傳漫畫的台版,還組織翻譯了日本同好的音樂分析論著《遊戲時代的新邦樂-東方Project樂曲與音樂理論之考察》;我和幾個社團和寄賣店家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也發揮本職學能,作了約十首《東方》音樂的中文填詞,其中一首〈愛的火花〉已經錄製成影片。仗著這些產量和比較可以唬人的學歷(網上的同好,根據一些投票活動的問卷調查,大部份是15-25歲),我在圈子裡有了一些名聲。

東方文化創刊(作者翻攝)
作了約十首《東方》音樂的中文填詞,其中一首〈愛的火花〉已經錄製成影片。仗著這些產量和比較可以唬人的學歷(網上的同好,根據一些投票活動的問卷調查,大部份是15-25歲),我在圈子裡有了一些名聲。(作者翻攝)

同人雖是小眾,情感濃度和消費意願是頗高的。我很珍視這些同好,至少在這幾年內,我會繼續把《學刊》和相關企畫辦下去。

但再怎麼說,這《東方》畢竟是別人的作品,是別人的IP,雖然原作者開放二次創作,但稍有野心的人總會不甘於只是幫襯別家。就算幫襯,也應該是自家的作品優先。這又該怎麼辦呢?

說來簡單做來難:就是去做自己原創的東西,或者做自家IP、本國公共財的同人,例如中國史。

此行去上海,我會參加12月3、4日的第19屆「COMICUP」展會,據說是目前中國大陸最大的綜合動漫同人販售活動,好好考察一下現在發展得怎麼樣了。過幾日再向大家報告。

四、《金光布袋戲研究》

我國中開始看霹靂布袋戲,大學以後漸漸不看了;2015年9月,我一如既往地不好好改論文,聽說金光布袋戲做得不錯,就找了最新一檔《墨世佛劫》來看,果然好看--然後就入坑了。

因為《東方文化學刊》小有所成,我想,也應該來支持一下本土創作,所以12月我就發表了《金光布袋戲研究》的徵稿啟事,也開始在風傳媒開專欄,連載〈墨家在現代創作中的復活〉為出書作準備,也去參加編劇講座,採訪三弦總監,等等等等。如此到今年8月底,《金光布袋戲研究》第一期終於出刊了。

這回除了同人展會和網路販售,我也發了一部份去實體通路,未知成績如何。遺憾的是,在目前已經可以算到的部份中,這本書的銷量不如《東方文化學刊》,是虧本的。

這應該是差在基本盤,也可能是因為行銷不得法;目前也還沒有人投第二期,只我們幾個第一期的作者還願意繼續寫。這樣的話,第二期就不免比較晚出,印量也要減少,或者只出電子版算了。然而,計較這幾萬塊小錢沒什麼意義,畢竟我至少邀到而且經手了〈《墨世佛劫》劇情分析〉、〈電視布袋戲在中國大陸的流傳史〉這樣強大又獨特的文章,以後做布袋戲研究的同學,必然要參考我們出的這本書,一因為它是正式出版物,引用起來方便、體面;二因為我們不但有認真在寫,而且視野還不僅限於布袋戲,我們還有延伸到所有大眾娛樂的文藝創作與產業。

再換句話說吧:因為虧錢了,所以必須說服自己這件事還是有它長遠的價值。的確可以算是有,但我們也還要追問:有價值又怎樣呢?你能把它兌現嗎?

何謂兌現?--如果有一個人,看了我們的書,長了一點知識,讓他把自己的作品寫得更好、經營得更成功了,讓我們的市場與士氣提振了,那麼我就可以證明說,我這書的價值兌現了。但是,那個人在哪裡呢?何時才能兌現呢?

老寄望他人也不是辦法。或許會有人看了覺得我們有點料,可以合作,那麼,我也就有了與人合作的機會;但我又怎麼知道人家有沒有料呢?寄望強者捧錢來找你,更加不是辦法。那什麼才是辦法?

答案也一樣說來簡單,就是自己幹。但當然,想到做起來的難度,想到世界上還有那麼多人在挖金礦,似乎還是賣賣牛仔褲,或者開課講講金礦的相關知識容易成功一些。如最近金光的《東皇戰影》演到東瀛線,裡面使用的一些日語,以及陰陽師之類的日本文化符號,有不少懂日文和日本史的網友指出,用得比較粗糙。不獨金光,我們很多人寫小說影劇,都有愛引日本文化、又用得不到家的缺失,那麼,我是不是可以來找人合寫一篇〈創作者應該懂的日本文化常識〉?之後也當然可以出中國的。話說,現代人文史平均水準不高,讀者的要求卻愈來愈高,那早該有人來寫這種給創作者的工具書了。事實上,我的歌詞研究就是往這個方向在做。

但問題還是要回到抉擇上面:你到底要把自己定位在哪裡?主要精力要投注在哪一塊?

結論:你的看家本領在哪裡?

為我《易經紙牌》、《東方文化學刊》、《金光布袋戲研究》題字的張克晉老師,幾年前贈我一席話:現今這個時代,你要有所成就,必須樣樣都懂一點,而要有一門「看家本領」。如他懂得許多文物、器物,參加過許多考古工作,然而他的看家本領在書畫。

這一席話我記了下來,這幾年也算是實踐了一些。但這段話主要是在說學問,如果要論事功,那問題又是:你要怎麼使用你的本領。歌詞是比較偏門的功夫,雖非沒有用場,但終究不能獨立成事。怎麼辦呢?就是自己幹。《東方Project》原作者ZUN,也是想寫遊戲音樂,但沒有遊戲請他寫音樂,所以他就自己做遊戲,做到現在。

但只有極少數人能靠自己就把東西做成功,所以還是要有組織,要有合作,要能對應到真實的需求。於是這兩年,我作為一個同人社團和個人出版者,繳了一些學費,學到了一些經驗;但與已經在前沿產業和機構拚了幾年的同輩相比,我這實在都是小case,只比學生等級高一點而已。

我學了中國歷史、中國文學、流行歌詞,也碰了一大堆遊戲與動漫,很自然會想到的答案就是把這些通通混在一起,以多媒體來重製中國通史與經典。我們小時候都讀蔡志忠的諸子百家漫畫,而今我們這一輩漸漸有孩子了,諸子百家漫畫還是只有那一些,而學術界與娛樂界已經有無數更深入、多面的研究與創作成果了。我應該比一般人多一點條件做這個事。

而我的定位畢竟該是一個實際寫東西的人,用業界的話來說,叫「內容生產者」。也和一些新認識的朋友談過這個構想,他們沒兩句就開始談平台、談社群、談商業營銷、談政治宣傳--我知道我不能那樣。一般人夢想中的「平台」是怎樣呢?大概就是你把作業本放在桌上去睡覺,醒來就發現小精靈已經幫你寫好了,金幣也已經用袋子裝好了。最好是這樣,我當然也想要這樣;但就算真能這樣,也得你先把自己練成一隻比較大的精靈,老老實實做出一點可觀的成果,開個好頭,才有希望繼續下去。這便請大家往後繼續多多指教了。

*作者台北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候選人;作家、歷史研究者、也是漫畫工作者。2013年創辦「恆萃工坊」,目前的產品有《易經紙牌》和《東方文化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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