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我非常討厭自己。
因為那是一個只要你很特別，就會被拿出來討論的時空。但若在學校有一強大的團體讓你有歸屬，這些特別會成為你加分的效果。
我叫嘎兆．馬耀（Kacaw ‧ Mayaw），這是我的阿美族名字，意思是站在高處照顧部落族人的人，我的漢名叫周浩伊。能夠以我的母語名字稱呼我、以原住民母語名字稱呼一位原住民，是一件對原住民表示尊重的事情。
我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是一位天主教徒，同時，我也是一名男同志。阿美族的年齡階層，是一個軍事化的團體，必須服從上級，並且做一個男人。對於一個陰柔的同志來說，偽裝是我們唯一生存的辦法。必須學會生火、砍柴、上山、還要學會勇猛、粗獷等男性特質。但那時候，我先選擇少女隊，因為那裡可以盡情跳舞，可以做自己。
然而，自由自在的代價就是被輿論壓榨，不只自己，連家人、親戚都被「關切」多次。所以，隔年豐年祭，選擇參加年齡階層，一個陽剛的團體。說實在的，其實我本不該有這樣的選擇權，按文化背景規範，我只能參加年齡階層，學習男性工作及技能。在階層裡唯一讓我開心的事情，是能夠不用掩飾我看肉體的慾望。
其實，我很想逃離，但離不開。因為那裡是我的家，我的生活。我很痛苦，但只能忍。
國中就讀花蓮縣花崗國中，當同學知道我是阿美族，紛紛用一種驚奇的樣子看我，因為他們沒有看過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在得知我的族語名字之後，無論何時聽到關鍵字，就會異常興奮且用類似狀聲詞來回應，例如：嘎嘎嘎的叫一整節課、聽到奶罩就會兆兆兆，或是問我是不是騎山豬上學。
那時候，無論怎麼解釋、怎麼阻止，都無法換來他們的一絲尊重。同時，他們也發現了我另外一個特別之處：陰柔氣質。那時我身高176公分，但不打籃球、不跑田徑，身邊有一大群女性朋友。所以，班上那幾個就把我歸類在娘娘腔，這也成為我國中生涯的另外一個名字。也是我最無能為力的一個事實。
幸好，我有幾個好朋友會私下陪我聊天，罵那些臭男生。我不尋求老師的協助，因為我知道那沒有用。
直到高中，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姐妹們，來自花東各部落的原住民基督徒同志。花蓮高中，一所陽剛的男校，卻存在著一群陰柔氣質特別強烈的男孩。
記得高二的時候，又因為陰柔氣質被排擠了一個學年。然而，在學會抽煙之後，那些被排擠的現況得以緩解，因為我能在車棚、垃圾場的角落，跟這些主宰校園權勢的直男們，做跟多的情感交流與機會教育。只不過，某些時刻還是有肛來肛去的笑話充斥教室，但令我不解的是這些男孩在擔心可能被肛之前，為什麼不先照一下鏡子呢！
高二下學期，我因為喜歡上四班的同學而被大家拿出來當笑話，就算有姐妹們的支持安慰，還是被直男們拿來嘲笑一番，那種無能為力跟羞辱，我畢生難忘。我沒有告知我的班導，也沒有尋求輔導室，因為那個階段全校都在忙著幫學生看落點分析、功課成績。
那時，我超級希望輔導課做的性向測驗，不要只是幫學生找學校，而是能夠上一些性別平等教育。
一直到了大學，我才能得以解脫。天主教輔仁大學社工系的學習環境，也讓這些充滿歧視意味的言論得以減少發生。
一個原住民同志必須離鄉背井到陌生城市，才能找到支持、同理、跟包容，我覺得是可悲的、可憐的。所以我們更該支持同志教育，學習尊重異己、包容差異。如果當時我們有一個健康的環境、友善的老師教導我們性別平等、尊重包容，而非一句：「好了，不要再鬧了」，結束每一回合，也許我們的遭遇，會再更好些。
後記，關於我的名字：
剛出生的時候，我媽說我高燒不退，但白天卻是安穩的睡覺。持續了一個月之後，家人仍然覺得不對勁，於是帶我到部落的巫師那裡看，巫師拿起芭蕉葉在我身上掃描，且在我頭上噴了一口米酒，開始了她的儀式，當初，家人以為只是感冒，後來巫師看到說是有兩個人在爭奪我。一個是我的外公、一個是我的爺爺，他們的爭執讓我的夜晚非常不安寧，也讓我的家人雞犬不寧。其實，這兩位已過世的長輩，爭奪的是我這個小孩到底要取誰的名字，是爺爺的拉飛 lafin，還是外公的嘎兆 kacaw。最後，在巫師的調解之下，我的爺爺跟外公決定讓我沿用嘎兆這個名字。
嘎兆kacaw，是瞭望台、燈塔的意思，引申為「站在高處照顧部落族人的人」，肩負著族人的希望，保護部落、照顧族人，成為燈塔指引人們回家、照明回家的路。
文／Kacaw ‧ Mayaw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青春藏了誰臉書
責任編輯／林安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