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簡單的年齡問題。
從文明初始直到工業時代中期，各年齡層—兒童、年輕勞工、老年勞工和退休者—存在一個粗略的平衡，只有在邊緣會發生改變。這創造出一個很穩定、儘管很有限的資金供給。年輕人會借錢擴大他們的支出，而且有許多年輕人對資金有需求。
老年勞工傾向於較少支出，同時他們是社會中較富裕的人。他們在前半輩子累積了較多財富，同時花的錢比他們年輕時減少。他們的財務產出—不管是出以投資或納稅的形式—形成了社會的骨幹。
但人無法長生不老的事實意味他們的人數不會太多。較少儲蓄者，較多支出者。供給與需求。借貸成本居高不下。
工業化改變了這個遊戲。較早工業化的國家經歷壽命延長和子女輩的死亡率降低，導致它們的人口大約增長為三倍。在此同時，工業化觸發大規模都市化，經過一段時間後導致較小的家庭和老齡化的人口。關鍵詞是「經過一段時間後」。不是每個國家都同時以同樣的速度出現人口結構的改變。整體來看，較早工業化的國家改變的速度最慢。
然後美國人利用美國秩序把全球化和穩定擴展到整個人類家族，包括中國在內。每一個國家都展開工業化和都市化的進程。較晚加入者可以跨越整個工業化的階段，直接從鐵進步到鋼，從鋁進步到玻璃纖維，從銅管到聚氯乙烯管（PVC）再到軟管，從固線電話到行動電話再到智慧型手機。一個國家愈晚開始都市化的進程，其都市化的速度就愈快，出生率下跌的速度也愈快。
從冷戰結束後，幾乎所有人都變更富裕，但對金融世界更重要的是，現代化過程的壓縮時間特性意味所有國家的人都變更長壽。在1990年到2020年的世界，這是很理想的情況，因為那意味所有最富裕和最容易向上流動的國家，或多或少都同時處於老齡過程的資本富足階段。在整個30年期間，有許多國家有大量從46歲到65歲的人口，而這個年齡階層正是創造最多資金的人。他們投資的美元、歐元、日圓和人民幣流入全球金融系統，且往往忽視國際邊界。他們的儲蓄集體推高資金供給，並壓低資本成本—影響及於所有國家和所有事物。從1990年到2020年，這些廣泛因素的匯聚帶給我們人類史上最低廉的資金供給，和最快速的經濟成長—而這一切都建立在法幣時代的全面總瘋狂，和美國秩序時代的超高速成長上。
抵押貸款利率一直處於歷來最低點，而先進國家的政府偶爾還能以負利率舉債，同時主要股市不斷創歷史新高。無所不在的史上成本最低的資金，也一直提供低成本的融資給為任何想創立新生產線，或清理新農業用地，或寫新軟體，或建造一艘新船的人。過去十年來工業產出和科技進步的爆炸性成長，主要歸功於布列敦森林體系殘留的影響，加上人口結構中數量龐大的過剩老齡勞工—和他們的錢。
同樣的資金也要為晚近的愚蠢行徑暴增負責。在2021年初一群賭徒聚集龐大的資金並投入電腦遊戲平台遊戲驛站（GameStop），使該公司一度成為美國最有價值的公司，儘管它已瀕臨聲請破產保護。像比特幣（Bitcoin）等加密貨幣沒有政府的擔保、無法隨時交易、不能任意用來支付、沒有內在價值，而且主要由中國想繞過制裁的巨頭所創造，但所有加密貨幣的總價值卻超過二兆美元。我個人偏好的是稱為狗狗幣（Dogecoin）的加密貨幣，它實際上是一個諷刺加密貨幣投資人有多愚蠢的玩笑。狗狗幣的總價值有時候超過五百億美元。所有這些都是一個中國規模的過度資本化的教案。當資金成本夠低廉，連豬都能飛。
但也只能飛一次。
回到人口結構。人們不會因為時機很好而停止變老。美國緩慢老化的人口，和日本及歐洲穩定老化的人口，以及先進開發中世界快速老化的人口，都集中在將於2020年和2030年代退休的大量勞工。而當他們退休—當他們都同時退休—他們將停止提供一直以來推動世界成長的資本。在大約同一時候，美國也開始停止支撐天花板。兩件大事因而發生。
第一，這個新發展帶來了更多的生產和消費，不管支撐一個經濟體的現實情況如何。這鼓勵政府大舉增加支出（想想歐記健保〔Obamacare〕，或川普政府的聯邦預算，或希臘債務危機）。這鼓勵了消費者大舉支出（想想義大利銀行業的債券，或美國次貸房地產）。這鼓勵了過度生產無數種可能不符合經濟效益的產品（想想中國的製造業或網路泡沫）。低廉的信用讓人和公司參與幻想所向無敵的遊戲。但在好時光感覺自然、明智和可長可久的事，卻不會—無法—永久持續。當錢停止流動和融資的成本升高，一切將隨之崩垮。
第二，一切就這樣崩垮。這不需要任何地緣政治預測，而只要基本數學。世界上大部分的嬰兒潮世代都將在2057年代的頭五年進入退休年齡。退休者將不再有可以用來投資的新收入。
這對金融界來說是一個比聽起來嚴重很多的惡耗。
不只是沒有新東西可以投資，而且他們的投資傾向是從高獲利的股票、公司債和外國資產，重新配置到防通貨膨脹、防股票市場崩盤和防貨幣貶值的資產。例如撤出中國科技新創企業基金公司、盧安達基礎建設債券和玻利維亞鋰礦計畫，然後重新投資於美國公債、貨幣市場和現金。如果不重新配置，那麼一次市場修正可能虧損數十年的儲蓄，使退休者喪失一切。這對個人來說是明智和邏輯的作法，但對整個系統卻不是好事，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顯而易見。信用是現代經濟的命脈。如果你是一家公司的老闆，貸款幫助你支付薪資，提供擴張的資金，購買機械，和興建新廠房設施。每個人每天都在利用信用：大學貸款、汽車貸款、購屋抵押貸款、房屋淨值貸款、信用卡。它是讓許多事變為可能的潤滑劑。沒有信用，購買大多數東西將必須支付現金—一次全額付清。
你要花多少時間賺到足夠買汽車、支付大學學費，或購買房子的錢—並一次全額付清？
提高信用成本將使一切慢下來，甚至完全停頓。在2021財年，美國政府支付約5500億美元的利息。只要提高政府舉債成本一個百分點，這些利息將增加一倍。美國政府有能力扭轉利息的上升。但巴西呢？或俄羅斯？或印度？讓我們從較個人的層面談這一點。提高標準的抵押貸款利率2.5個百分點—將使抵押貸款利率仍然遠低於半世紀以來的平均水準—你每個月支付的利息將增加一半。這將足以使大多數人買不起房子。
第二個原因較不明顯，但一樣可以察覺。老齡勞工不只是創造許多收入和資本，他們還繳納許多稅。整體世界和特別是先進世界近幾十年來有許多高齡勞工，使政府的財庫呈現歷來最充盈的情況。這是大好消息！這使得教育、執法、醫療、基礎設施和災難救援等項目的支出不虞匱乏。
或者說，至少在那些老齡勞工退休前一切將很完美。但老齡勞工一旦退休後，他們不但不再挹注經濟體系，而且將以提領退休金和醫療成本的形式從體系提款。把2000年代和2010年代有許多高齡勞工繳納高稅金的環境，換成2020年代和2300年代有眾多退休者的環境，那麼二次大戰後時代的治理模式不但不再適用，而且將導致社會毀滅。
再說一次，近幾十年確實是人類史上最美好的時代，但我們將永遠無法回到這個時代。更糟的是，我們也無法回到1950年代式的政府服務—當時的年輕勞工、高齡勞工和退休者保持相對的平衡。
對世界大部分國家來說，我們將迎向的是大多數政府還沒有提供服務前的1850年代式政府服務，而且將沒有伴隨的經濟成長能容許人們有機會照顧自己。
作者介紹：彼得．澤汗（Peter Zeihan）
地緣政治戰略家，也是地緣政治諮詢公司Zeihan on Geopolitics創始人。他的客戶包括能源公司、金融機構、商業協會、農業利益集團、大學和美國軍方。另著有《意外的超級大國》（The Accidental Superpower）和《缺席的超級大國》（The Absent Superpower）。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感電出版《世界不再是平的：後全球化時代的供應鏈重組與地緣政治預測》
責任編輯／郭家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