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老歌《孤女的願望》想傳達什麼?勵志小品背後,承載著女性對台灣「經濟奇蹟」付出的代價

2023-06-18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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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這些觀點值得注意。同時也要記得,流行歌曲並非為忠實記錄歷史而存在。若歌詞與現實太靠近,少了沉澱與轉化,歌曲無法昇華,很難流傳後世。比如本章談過的〈賣菸歌〉、〈獎券小姐〉,或六七○年代數量上達顛峰的行業歌,就算詳盡有趣──事過境遷,歌曲就隨風而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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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的願望〉能成為彼時廣播電台點歌率最高的歌曲,產生跨越世代的共鳴,絕非因為音樂內容是自鄉下到都市工廠找工作的實況報導。具象的人事物在藝術化的過程中,翻轉、折射、重新感知,才能滿足最大公約數的聽眾品味。

孤女走長長的路,不厭其煩的央求人指點迷津,務實的探尋生路,應對進退有分有寸。她是「無依偎可憐的女兒」,「無人替阮安排將來代志」,「在世間總是著要自己打算才合理」,「為將來為著幸福,甘願受苦來活動」,「有一天總會得著心情的輕鬆」,歌聲中沒有委屈,面對陌生人並不害羞,態度勤懇刻苦、自立自強。

這就讓我們想起,〈孤女的願望〉盛行,陳芬蘭還唱了〈流浪的小歌女〉、〈媽媽!叨位去〉、〈港邊的孤兒〉等,同時代也有數不盡的「流浪兒」歌曲。本書輯五會深入討論這個奇特而長年被忽略的台語歌主題類型。

流浪主題成為浪潮,不是因為孤兒暴增,亦非呼籲人們關注流浪兒童處境。歌曲不為孤兒而唱,人們也不是因為孤兒身分而聆聽,是出於台語歌聽眾對於兒童無父無母、無依無靠,感受異常深刻。

從戰前到戰後,台灣人被動接受政治安排,不管是大和皇民或炎黃子孫,無法選擇,難以掙脫,歸屬哪一邊都不是,不歸屬也不是。流行音樂最擅長的,就是微妙的轉譯與安撫各種說不出口也說不清楚的複雜感受,而〈孤女的願望〉關切人心底的碎片,遠多於政治或經濟發展的宏大敘事。

這首歌在流浪主題中,是與眾不同的。在這裡,曲中的苦情不只是苦情,孤苦伶仃的遭遇不是牽動情緒的廉價手段,而是激發強烈意志力的沃土,讓主角能超越客觀條件限制,展望苦盡甘來的未來。

主人公的求生意志與求生手段跳脫了原始的乞討或賣身,以當時認為的「現代」、「文明」方式力爭上游,從為數眾多自憐自嘆的孤兒流浪歌、乃至流行歌曲中脫穎而出。歌曲承載的,是集體意識中的無助,是整個時代對孤兒的投射、同情與同理,孤女的沉穩篤定與自我救贖帶給人安慰,還有腳踏實地的盼望。

從歌藝來看,〈孤女的願望〉最佳版本出自一九六八年《陳芬蘭返國紀念集》。這時的陳芬蘭已臻雙十年華,紅遍台日兩地,把旋律唱得粉雕玉琢,中間穿插的日文〈花笠道中〉展現大氣演歌風範。比起年幼時被評論為「不太漂亮但討人喜歡的面孔」,如今出落得美麗,唱什麼都迷人優雅。可是隨著歌聲成熟,存在於青澀嗓音中那最初也最強烈的魔力,卻所剩無幾。

原來,音樂之所以動人,不必然音色亮麗、技巧高超,陳芬蘭十一歲的演唱就是最好的例子:在童聲與少女聲、粗啞與可愛、陰柔與陽剛、溫婉與堅強、苦味與甜味之間達到微妙平衡,讓這首歌包容力廣大,微妙觸動人心。

往後〈孤女的願望〉的任何翻唱,都比不上少女陳芬蘭的版本,成了流行音樂史上無可取代的獨特詮釋。

作者介紹|洪芳怡 

歷史錄音與音樂文化研究者,喜瑪拉雅研究發展基金會研究員。

主要著作有《曲盤開出一蕊花:戰前台灣流行音樂讀本》(2020,第45屆金鼎獎非文學圖書獎與圖書編輯獎),《上海流行音樂(1927-49):雜種文化美學與聽覺現代性的建立》(2015,思源人文社會科學博士論文獎傳播類首獎)、《天涯歌女:周璇與她的歌》 (2008)。

是高敏共感聆聽者,也是多重斜槓越界尋道者。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出版《今夜來放送:那些不該被遺忘的台語流行歌、音樂人與時代 1946~1969》(原標題:《今夜來放送》孤女的願望)

責任編輯/趙鳳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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