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一見到我就霹靂啪啦狂說阿志的不是，細訴他的不夠意思：「我只不過要他幫我打個電話給建商喬一下折扣、多買一個車位，有這麼難嗎？他連電話都沒打，就說這個建案很熱銷，車位早就賣光。這情況我也知道啊，我只是拜託他出點力幫我多問一下，他卻只會講推託的廢話，枉費我過去對他這麼好！」
小如抱怨的語氣中夾雜著許多憤怒，她跟阿志交情很好，失望起來也特別深。
事情是這樣的，小如來台北工作多年，終於存到買房的頭期款，想買個房子在台北安身。最近她看上一個很滿意的建案，不論地段還是格局都很棒，美中不足的缺點是價錢太貴以及沒有車位。
她靈機一動，想到好友阿志當房地產記者多年，過去常說跟建商老闆都很熟，她心想拜託阿志打電話幫忙喬喬看價格跟車位，應該不是難事。小如以為阿志會一口答應，沒想到碰了幾根軟釘子，阿志直說建商大老闆才不管這種小事，打電話過去說項挺失禮的。
「阿志也不想想，前幾年他家裡出事情時，我二話不說就匯錢給他，還幫忙找了立委來處理，出錢又出力，現在我只是請他幫我打個電話試試看，他什麼忙都沒幫，還說了一堆廢話跟風涼話，真是氣死我了。」
小如罵累了，宣洩夠了，我抓住她歇口氣的空檔提出疑問：「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阿志是真的不好意思打電話給建商，你眼中覺得簡單的小事情，對他來說可能是難以啟齒的大事情。」
在聽小如開罵時，我腦中也想起很多類似的往事。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幾個忘恩負義的朋友，我們把自己的付出記得牢牢的，就算嘴上不明說，心理倒也希望有朝一日對方能同等對待，甚至是湧泉以報。
「我知道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但好歹也應該去試試看！他過去有難時，我可是大力幫忙啊。」小如憤恨難平，她對昔日付出的恩情猶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感到心寒。
早幾年，聽見這事情，我一定會陪著小如大罵阿志的不是，義憤填膺地一起痛批公審阿志，甚至還可能熱心過頭，公親變事主去找人幫忙打電話給建商喬折扣，如今的我，反倒能同理阿志的為難。
「小如，你跟阿志認識十幾年了，他一定曾經帶給你不少美好時光，你們感情才會這麼好。每個朋友能給你的幫助本來就不同，有些朋友可以陪你談心，有些朋友可以陪你玩樂，有些朋友可以資金往來，很少有一個朋友可以全方位具備所有條件，你要尊重每個人用他的方式回饋，你希望的回報方式，他可能給不起。」
我們常認為好友會知道你此刻有多需要幫忙，好友會懂你的艱難，好友會明白你的壓力，好友會知道你有多走投無路，因為你們這麼好，所以他一定會幫你，如果你總是這樣想，應該會常常受傷吧。
退回來想想，連我們自己都很難全方位滿足自己的期待，為什麼會認為別人可以完全滿足我們的需要？如果你想要完成一件事情，必須藉由別人的幫助才能完成，那我建議你還是算了，因為別人不見得會幫你，但你一定會生氣。
所謂的江湖道義，每個人心中的道義是不一樣的，有人認為「夠意思」的朋友是有通財之義能互相周轉借錢；有人認為「夠意思」的朋友是，當我生病時你能到醫院照顧我；有人認為「夠意思」的朋友是當我沒工作時，你能幫我找份工作，上述三點，能做到的朋友，不多。
在我成為黃大米發展還不錯時，收入也跟著成長不少。我的財務狀況良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不錯的業外收入，日子過得安安穩穩。有天，我意外看上一間屋主急著出售的房子，需要立刻拿出一大筆頭期款，當時我有一筆收入款要兩個月後才會進到戶頭，交友廣闊的我，此時能短期周轉借錢的口袋名單，只有個位數，我會因此埋怨嗎？有過。但我冷靜下來想，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別人借錢相助是情分，不借錢是本分，我就釋懷了。
在身體健康上，我曾經眼睛出過意外，短暫失明了幾天。我的家人在南部，當時能照顧我的朋友，也是個位數，我會感到心冷嗎？沒有。我只覺得這是很好的禮物，讓我能對於生老病死有更深切的體悟與準備。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我們需要小人陪我們吃喝玩樂，讓生活甜如蜜，我們也需要淡如水的君子，適時地給我們一些當頭棒喝與良心建議，但不論是君子與小人，兩者都可能做不到你心中「全方位的夠意思」。
所謂不期不待，沒有傷害，當你能把自己對於別人的付出，都認為是有去無回的布施時，才能讓這些付出不會成為日後折磨自己的心碎。施恩如果要求回報，一開始就要說清楚講明白，最好白紙黑字寫下來，如果不能做到這樣直接，保護自己不受傷的方式就是三個字――忘了吧。
別人對我們說的每一個「不」，每一個「拒絕」，不見得代表無情，也許他有他的難言之隱，甚至是衡量自身的狀況後，無法說出Yes。
舉個例子，我的好朋友小朱有次生病需要住院開刀，她不想家人知道後擔心，轉而詢問好友們，是否有人可以去醫院照顧她。當時，她的朋友中只有我允諾說好。是我最有情有義嗎？不一定，而是在所有客觀的條件下，我剛好是唯一能做到的人。
什麼叫做所有客觀的條件下呢？因為，有些朋友有家庭要照顧，自顧不暇。有些朋友很難跟公司請假，自然愛莫能助。有些朋友剛好在其他縣市出差，無法回到台北照顧她。而我單身無家累加上公司能體諒，因此成為唯一「夠意思」可以去病房照顧她的朋友，但如果不是這麼天時地利人和，如果我此時任職於很難請假的媒體圈，我想我也會對她說「不」。
一段感情不論是友情、愛情、親情，想要走得久，相處得舒服愉快，核心關鍵不是對他好，而是對他好之後，允許他有說「不」的空間。
每個朋友能給你的幫助是不同的，當你能理解到這點時，就能走出怨懟的深淵，也能讓彼此的關係鬆綁，讓對方喘一口氣。
聽完我的開釋，小如傳來了簡訊，上頭寫著：「謝謝你，我覺得很受用。朋友是有很多種的，每個都有不同的面向，如果沒有你的開示，我可能還要氣個二天，現在想通了也就不氣了。」
作者介紹｜黃大米
輔大公共事務室新聞中心執行長、yes123求職網編輯總監、非凡電視台採訪中心副主任、東森及TVBS電視台記者。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出版 《可以強悍，也可以示弱：有身段也有手段，人生的規矩我說了算》（原標題：允許朋友有說不的權利）
責任編輯／林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