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美麗的國家?工人躲公廁吃飯、高官撞死人不會被抓…他以親身經歷揭社會黑暗面

2022-01-11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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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赤松利市以寫實筆法紀錄了在福島災區擔任「土木工人」與「輻射除污員」的經歷,並揭露了日本社會的黑暗面。(示意圖/取自pakutaso)

作家赤松利市以寫實筆法紀錄了在福島災區擔任「土木工人」與「輻射除污員」的經歷,並揭露了日本社會的黑暗面。(示意圖/取自pakutaso)

編按:本書的作者赤松利市35歲創辦高爾夫球場草皮維護公司,年收入曾超過兩千萬日圓,然而因為女兒罹患精神疾病,導致事業、生活難以兼顧,最終公司倒閉、家庭破滅,淪為社會最底層的階級。他以寫實筆法紀錄了在福島核災災區擔任「土木工人」與「輻射除污員」的所見所聞,並揭露日本社會對底層弱勢的剝削與歧視。

那天晚上,我也沒有直接回宿舍,索性在買晚餐便當的生活合作社休息區看書,待到打烊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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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回到宿舍,K已熟睡。從此以後,我每天過著清晨四點出門,晚上在生活合作社待到打烊的日子。所以,儘管我們住在同一間宿舍,但在那之後,我只有在工地才會看到K。

回到煤油暖爐的話題。由於K把暖爐搬到自己房間,我被迫在二月寒冬中的石卷,過著沒有暖氣的生活。

可能有讀者看到這裡會納悶,買台二手台電暖器不就好了?電暖器買不起的話,總還有電毯可用吧?

但別忘了,那裡可是瀕臨廢棄的老房子,要是用了電暖設備,總電源會立刻跳掉。

增加電壓也是一個方法。這點我當然知道。但這麼做的前提是必須找K商量。就算不找他商量,也得趁他在家時施工才行。

有個詞叫做深惡痛絕,完全是我當時對K的心情寫照。我絲毫無法忍受在他醒著的時間,和他同時待在那棟受詛咒的宿舍。

我已做好心理準備,與其聽他強詞奪理、指指點點,我寧可在天寒地凍的石卷,度過沒有暖氣的冬天。

儘管心意已決,但石卷的冬天實在不容小覷。我在用來代替睡衣的運動服底下,穿上我所有的衛生褲,脖子圍上毛織頸套,套上厚厚的襪子,捲著棉被睡覺,即使如此,深夜時依舊冷到難以成眠。

這樣再三嫌棄對房東很過意不去,但我必須再次強調,那裡快成廢屋了,不是冷風從縫隙灌入屋內這麼簡單,而是整棟屋子都籠罩在刺骨寒氣中。

每到凌晨兩、三點我就會被凍醒。玻璃窗發出劈劈啪啪的結凍聲響,也吵得我睡不著覺。

所以,即便首班車六點後才來,我仍不敵寒氣,提早出門。

如此這般,我過起了超克難的生活。半夜出門縮起身子以抵擋石卷的寒風,直奔離家最近車站的便利超商。在那兒買了咖哩麵包後,前往車站圓環設置的多功能無障礙廁所,坐在馬桶上,吃下微波爐加熱過的咖哩麵包,喝著熱騰騰的罐裝咖啡,直到車站開門之前,用閱讀來消磨時間。

這間多功能無障礙廁所是極好的密閉空間,比冷風直灌的宿舍要強,身穿工程專用防寒服躲在這裡,比躲在棉被裡舒適多了。雖說舒適,但也沒有舒服到能放鬆打盹。不知反覆讀過多少次的文庫本,是我當時唯一的心靈綠洲。我只能逃到書中的故事,來忘卻現實的痛苦。

我倆敗給了貧窮

不,是敗給了世間

您一定在想,我怎麼突然開始唱起演歌來了。

上述歌詞摘自昭和四十九年(一九七四年)發售的歌曲,「初代櫻與一郎」那首〈昭和枯萎的芒草〉的頭兩句。

由現代的角度來看(關起門來說,在當時也是),這是一首由外貌不甚亮眼——套句流行語就是「顏值不高」的男女雙人演歌團體所演唱的歌曲。

但可千萬別小看這首歌。它在發售隔年的昭和五十年瘋狂大賣,最後創下一百五十萬張的銷售紀錄,並在同年的Oricon公信榜拿下單曲排行第一名的耀眼成績。

這首歌發售的前一年,即昭和四十八年,日本剛結束了自昭和二十九年以來長達十九年的高度經濟成長期。

因此,這首歌道出了國民所得逐年成長、謳歌太平盛世的時代,已然靜靜落幕的淒涼。

所謂的高度經濟成長期,也是日本被讚頌為「東洋奇蹟」的年代。

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年)誕生的我,就是在這樣的時代中長大。

這首歌發售當時,我年僅十八;奇妙的是,我認為它更符合現在的時代。

請各位再看一下後面的歌詞。

連這座城市也追趕著我倆

不如死了倒乾淨

因為我倆已全力活過,心中了無牽掛

連花也開不了,我倆是枯萎的芒草

連花也開不了,我倆是枯萎的芒草

怎麼樣?是不是心有戚戚焉?

讀過前面的人肯定心想,我為何甘願忍受這種生活待遇?為何不向主管申訴?既然月收入是四十萬日圓,為何不向離婚的前妻說明自身困境,請求通融呢?各位一定感到很奇怪吧。

但這就叫「順應時勢」。

不是放棄也不是自暴自棄。當人類面對大環境發生的緩慢變化,不自覺就會順應時勢。

您還是無法接受嗎?那麼,請想想您自身的處境。

勞動型態改革?保障終身職?人生百年時代來臨?

可笑至極!政府高呼這些改革口號,請問各位的身邊可有發生任何變化?

雇用非正式員工成為常態,政府又導入移民政策,工作機會和賺錢商機都在不斷流失,不是嗎?與此同時,社會福利制度卻不斷退步。

每次消費稅調漲,政府都說是為了保障基本福利。實際上,年金受領年齡提高的問題總是吵得沸沸揚揚、沒有定論。政府甚至還考慮調降受領金額。增課消費稅背後的目的,其實是為了降低營利事業所得稅。

政治家貪污的新聞如家常便飯天天上演,卻沒有人站出來接受問責。嘴上說會負責,實際上卻躲躲藏藏,或是動用特權住進醫院的特別病房,在這段期間,議員的薪水還是一毛不少地匯入戶頭。

您以為只有做工的人心眼特別狹小?

社群網站上不也充斥各種謾罵批評嗎?

有許多人匿名批評誹謗別人或其他國家,而他們提出所謂的結論,不外乎是有問題要自己負責,對吧?

您說日本是美麗的國家?

電視節目總愛播出外國觀光客讚美日本的畫面,想必有不少國民光看外國讚揚日本的言論就醉了吧。

觀光立國?要蓋五十棟外國人眼中世界一流的高級飯店?請問如此高級的飯店,各位當中又有幾個人住得起呢?

政府掃蕩白牌計程車時,被逮捕的全是老年人。

換作「上級國民」,就算在池袋撞死一對母子也不會被抓。

開車橫衝直撞的理由竟然是「法國餐廳的訂位快來不及了」。

住在這樣的日本,各位卻不曾真正動怒,也不曾用自己的腦袋來思考。

若說池袋衝撞事故的加害者是「上級國民」,那當時的我無疑是「下級國民」。

各位讀者又是如何呢?

我想以自身做過過底層工人和輻射除污員的經驗,來思考何謂「下級國民」。

寫完之後,將本書命名為《下級國民A》。

中森明菜唱過一首歌叫〈少女A〉。

並不特別,隨處可見

我、就、是少女A

既然有所謂的「上級國民」,它的反義詞應該就是「下級國民」吧。只能當底層工人和輻射除污員的我,的確就是「下級國民」。

可是,在當今的日本「下級國民」很稀有嗎?不,反倒隨處可見吧。

您說,躲在嚴寒的石卷市車站前的廁所裡,飢餓地啃食咖哩麵包、靠著罐裝咖啡熬過冬天的我,和下級國民又有什麼兩樣?想必各位當中也有許多人——幾乎所有人,此刻都正順應著時勢過日子吧?

非常規雇用已成常態。年金制度崩壞,老年生活失去保障。人們至少得工作到七十歲、甚或七十五歲;換個說法,就相當於叫人民工作到老死為止。政客逃避問責,司法制度失去公正性。這不正是在順應「時勢」嗎?

日本早在多年以前就被稱作格差社會,生活在階級嚴苛的社會底層就是這麼一回事,除了順應時勢,沒有其他法子可以自我安慰。

作者介紹|赤松利市 Akamatsu Riichi

一九五六年生於香川縣。關西大學文學院畢業後,進入大型消費金融公司上班,達成公司上市的高壓任務後引發過勞,三十歲前離職。三十五歲創辦高爾夫球場草皮維護公司,年收入一度超過兩千萬日圓,但因女兒罹患精神疾病,導致生活與事業難以兼顧,最終公司與家庭雙雙破滅。

二〇一一年,日本發生三一一大地震,他先後在宮城縣當了土木工人,在福島縣擔任輻射除污員。而後帶著身上僅有的五千日圓奔往東京,靠著拉皮條勉強餬口,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在漫畫網咖完成的小說《藻屑蟹》(德間書店)榮獲第一屆大藪春彥新人獎。

著有《鯖》、《犬》(德間書店)、《邊緣子》(新潮社)、《純子》、《蘭壽》(雙葉社)、《女童》(光文社)等。二〇二〇年以《犬》一書奪下第二十二屆大藪春彥獎。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拾青文化《下級國民A:日本很美好?我在三一一災區復興最前線,成了遊走工地討生活的人》(原標題:石卷市/土木工程)

責任編輯/邱劭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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