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3歲孩子不會有記憶!他自幼淪奶媽性玩具,用畫筆泣出最顫慄的童年

2016-06-01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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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恐懼的龍(圖/寶瓶文化提供)

代表恐懼的龍(圖/寶瓶文化提供)

重拾回憶的我,陷入狂亂的感覺風暴之中,每天面臨的是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絕望壓力。被絕望占據的我,開始書寫、整理與創作。拿起筆,我與我內心的惡龍開始戰鬥。

黑洞

我的回憶像是個黑洞,它吸走一切。(上篇:沒有孩子該受到這樣的對待!他3歲成為奶媽性玩具,沉痛告白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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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體驗過快樂,但當我回想的時候,它卻讓我想不起快樂的感覺。我知道怎麼尋求幸福,但當我想去追求的時候,它卻讓我感到無力,失去一切欲望。長久處於這樣的情緒裡,我當然會失去生存的希望。

我曾經選擇擱置及遺忘我的童年回憶,但那感覺就像是活在一個麻木的世界裡。我被隔離在這世界之外,一切感覺都是淡然無味的,沒有哭,也沒有笑。

我被黑洞所牽引,規律圍著它打轉。我看不到其他景色,因為我離不開它的引力。黑洞裡是我的過去,也是夢境最深處。在我人生剛開始的時候,我被四個人性侵的過去,以及和性侵我的人共度三年的過去。

我試圖用各種方式去忽視它、迴避它和遺忘它,但它黑暗的重力,還是在暗夜裡牽引著我的痛苦,讓我恐懼,讓我羞愧,並否定我的存在。

黑洞就是我人生開始之處,我記憶的核心。在三十歲過後,我終於重新燃起勇氣,向我太太說出我的過去,然後黑洞裡就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芒。透過我和太太之間漫長的對談,光芒像是在黑暗洞穴裡鏡子的反射。當它調對了角度,光線就照進了記憶裡最黑暗的角落。

只有重新再看清楚侵害者的角色與自己的位置,我才看見了光。那是我理解自己人生藍圖的劇本。這個劇本很爛,我知道,但我必須把它讀完。我會讀到人性裡黑暗的一面,和骯髒的本質,但在釐清那些侵害者和我之間的關係之後,我才能重新看到自己,而那個孩子就在那裡等著我。

抱起黑洞裡被遺忘的孩子,我向他道歉,因為我把他遺忘在這裡三十年。該怎麼讓一個經歷嚴重的痛苦和悲傷的孩子相信,我們現在安全了,可以重新再體會這世界的溫暖和快樂,還有身邊的關懷與愛?

我必須學著重新再當個小孩。了解一個孩子成長中所需要的快樂與關懷。我要關愛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孩子,學會快樂,學會和他一起玩,學會和他一起度過難關。即使眼前沒有對策,我也要讓他知道,我就一直在這裡,陪著他,度過恐懼與黑暗。

我一直想讓別人看到我,但別人只是一面鏡子,我真正想要的,是透過不同的鏡子,看清我自身的存在位置。所以,我不斷地嘗試說,在朋友面前說,在公開的場合說。我看到了許許多多看我的眼神,那一閃而逝的眼神是人性深處的鏡子,讓我看到各種可能。有時是冷漠的,有時是疑惑的,有時是充滿哀傷的,有時是震驚的。有時只是單純的訝異,但隨後竟然充滿了好奇,那真是少數奇特的時刻,有人竟然不會害怕我這麼黑暗的人生,可以交流和探討那些經歷的意義。

每個人大概都有短暫的這些時刻,讓我能觀察和交流我們之間的能量。那是珍貴的。黑洞不再只是黑洞,它成為新的恆星,和另一個星系的恆星產生了新的引力。尋求復原的我,努力讓我的宇宙運轉。

恐懼

在讀大學的時候,聖喬治屠龍和大衛挑戰巨人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之一,並非因為宗教因素,而是因為我深刻地體會到,人面對恐懼,可以有多脆弱,而這些故事展現的是,人克服恐懼的意象。

我的恐懼像是一條龍。在我被性侵之後,這條龍從此和我形影不離。牠不受我操控,而且會傷害我、吃掉我。我從未戰勝過牠,牠也從未馴服於我,我只能試圖讓牠沉睡,讓牠隔離在我內心深處的牢籠裡。

《魔戒》的作者托爾金寫得好。他寫,若有龍的存在,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吵醒龍。若你吵醒了一隻龍,只能用話語拖延,或干擾牠的注意,讓牠忘記要吃掉你。你沒辦法殺死一隻龍,因為牠就是你的一部分,牠就是你在人生最痛苦時所衍生的象徵。

年歲漸長,我才了解我不可能殺死恐懼的感覺。恐懼只是一個代名詞,牠包含的是人生各個階段苦難與困惑,所產生的感受總和。牠之所以對我傷害如此猛烈而深刻,是因為牠就是我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創傷。牠反覆地噬咬自己,在困惑和不理解之中,反覆地傷害自己。

我無法改變我過去的遭遇,但我可以理解牠的由來與生成的來源。翻開我的恐懼,牠像是一本書,清楚記載著我人生的各種創傷與壓抑。有些傷痛我已經理解,牠就無法再傷害我,但有些傷痛仍然被掩蓋,在我試圖去理解、減弱、抑制、阻斷生成恐懼的條件與因素的過程中,牠雖然沒有消失,但牠也沒有過去的力道可以傷害我。我看到牠的極限,以及控制牠的可能。

我內心的龍,牠是我人生中混亂的象徵。一直以來,我試圖控制牠、壓抑牠、鎮壓牠的存在。當牠出現時,牠在我內心掀起狂亂的風暴。我試圖把身體當成巨大的容器,意圖穩固、緊密這個容器,將這些狂亂的痛苦,緊緊地鎖在心裡。我筋疲力竭,傷痕累累,但毫無成果。每隔一段時間,牠就會占據我,帶給我更多的痛苦、混亂及恐懼。

那是虐待的本質,他們傷害你/妳,並且禁止你/妳說痛,讓你/妳孤獨、看不見希望。兒童虐待,則是將這種痛苦乘以數十年,而且傷害你/妳的人,還是妳/你本來應該最信賴的照顧者。

忍耐,曾經是我們過去生存唯一的選擇與方法。我們必須咬緊牙關,撐過否定我們生存的種種難關,而這樣一忍,通常就是幾十年。

過去曾是最重要的生存法則,但在遠離虐待之後的今日,卻成為有些成人的另一個難題。痛苦,說不出來;感覺,無法流動。內心中唯一運作最波濤洶湧的感覺,是孤獨、是痛苦、是說不出口的恐懼。

有時為了壓抑、掩蓋這些痛苦,活下來的人,會選擇另一種更強的感覺,意圖將這種痛苦強壓下去,例如吸毒、酗酒、自殘等。用任何一種可以讓身體超過負荷的行為,意圖將痛苦逐出體外,或者用更極端的方式,讓身體當機,讓身體無法再感受到任何痛苦。三十年過去,我一直以為這就是我人生唯一的真實。我的痛苦,只有我能體會。我的哀傷,只能在無人所及的內心深處流動。

在閱讀的過程裡,我漸漸理解到一件事,我的痛苦與哀傷並非不可言喻的,只是它過於長久、過於龐大。我必須在一個安全而平靜的環境下,慢慢地,依照我的步調述說。

當龍再次出現時,恐懼與痛苦的風暴也再次來襲,只是,這次我是在一個安全的環境之下。我跟太太說:「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我希望妳在這裡陪我。」

她說好,但她問我要去哪裡。

我說:「我也不知道。」

然後我就坐下來,去感覺、感受那個痛苦與恐懼的風暴會帶我去哪裡。反正牠一直都在,也一定會出現,不如我就好好地感覺。

通常在這些感覺之後,我會和我太太訴說一些痛苦的回憶。有時,她會陪我一起流淚,有時,她無法理解,因為那些情境實在太過瘋狂,但她會告訴我,她愛我,她支持我,她會一直在這裡陪伴我。

對我而言,這是最真實的安慰。有時,我會說一些成長過程裡習以為常的事。她會大感訝異,我竟然能在那種環境下活下來。

我和我愛的人一起接納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部分,但我必須說出來,讓她理解,也讓我自己理解,那是有人曾經施加於我的傷害。那不是我的錯,我不需要再忍耐。我可以說出來,我可以讓感覺釋放。

哀傷

我無法哭。在我成年之後,我很自然地以為「不哭」是堅強的表現,也害怕哭泣,會讓人覺得我軟弱。

但我忘記的是,三歲時,性侵我的那群人在欺負我時,會嘲笑我軟弱,嘲笑我愛哭,嘲笑我不是一個男孩子,嘲弄我是個愛哭鬼,連這點「小」事都要哭。這是許多倖存者童年遭遇的一項嚴苛的生存條件:我們所表達的情緒,從未受到嚴肅的對待,不是被當成毫無意義的反應,不然就是遭受嘲笑、鄙視。更糟的是,有時,會因為這些情緒反應而遭受更多的暴力或性侵。

很自然地,我所發展出來的生存技能之一,就是不表達情緒,至少不在那些侵害我的人面前展現。我會忍住眼淚,我會忍住痛苦,我會聽不見嘲笑,我會壓抑我的情緒。在成長的過程裡,我自然地將所有的情緒起伏,視為危險象徵。即使只是一群人快樂地笑,我也覺得是危險的。

在許多倖存者的自述裡,通常都可以辨別出多種形式的虐待,而情緒的忽略、扭曲與壓抑,屬於情緒上的虐待。在嚴苛的生存環境裡,我們怎麼會記得我們忍住的那幾滴眼淚呢?但那些眼淚,象徵我們人生傷痛的起源。那些眼淚是真實的,我們的傷痛是真的,每一滴眼淚凝聚的是我們每一刻的痛苦回憶。

當我感受到安全、不受批判,並且是全然被接納時,過去痛苦的回憶就開始慢慢湧現,悲傷也慢慢湧現。

我不需要忍耐,不需要再把悲傷的回憶鎖在心裡。今天,我告訴自己,不用再刻意強忍眼淚。這些眼淚是我人生的真相。我為我的遭遇感到悲哀,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憤怒

每天、每次當我躺下,閉上眼睛時,我的胸口就會燃起怒火。想起童年那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便讓我憤怒。憑什麼他們可以傷害我?憑什麼他們不讓我睡覺?憑什麼他們可以不給我吃飯?而憑什麼,我在遭遇這麼多困難時,我父母可以裝作不知道?接著我又想起,我父母不是不知道,他們就是決定讓我在這種痛苦生活中掙扎的始作俑者。

每天晚上,怒火點燃我的雙眼。恐慌與惡夢充滿整個夜晚,我無法入睡。直到黎明,我才可能疲累地睡著。

每次,我問起為什麼要送我去奶媽家時,我父母就會迴避我的眼神。我父母告訴我,他們那時候破產,然而那時三歲的我,已經知道他們買了新家,而且還花錢把我寄養在奶媽家。所以他們破產是一個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爛謊言,他們卻對我說了三十年,從沒改過。在成長的時期,我不想失去他們的愛,我每天就在壓抑憤怒與一再的失落中度過。

在我受虐的童年裡,我深刻地感到受害的無助與他人的冷漠。曾經,我以為這是唯一的真相。但在我重拾回憶與感覺之後,我重新認清我身邊的關係與價值。我拋棄傷害我的關係,我尋找我想要的價值。

作者介紹│陳潔晧(陳三郎 Felis Simha)

一九八○年生,台北市立教育大學視覺藝術研究所碩士。童年時期經歷許多創傷,二○一四年中旬,開始追尋自我療癒的歷程,在部落格「給安娜的信」書寫自己的過去。

使用「陳三郎」之名參與許多社會運動,包括二○○八年樂生貞德舍拆遷,二○一二年士林王家強拆事件,以及二○一四年苑裡反瘋車運動等。參與社會運動的經歷,啓發其一系列現代藝術的創作,包括二○一○年在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樂生我家」,二○一二年在「沉默的目擊──國際人權紀實攝影展」聯展中,展出士林王家強拆照片紀錄。以士林王家強拆事件為主題創作的「怪物的故事」,二○一三年展出於高雄市立美術館,二○一四年展出於台北眾藝埕,並於二○一三年在雲林虎尾厝沙龍展出「拆除現場」。

因為童年時唯一的傾訴對象是一隻牧羊犬,所以,成年後不停在生命中追尋動物的眼睛。二○一○年出版以動物為主角的兒童繪本《馬公的公馬》。二○一二年開始創作動物的陶瓷雕塑,出版《無盡藏──小魚刻印‧陳潔晧作鈕‧瓷印集》、《人間一團土──小魚篆刻‧陳潔晧製鈕‧瓷印集》、《吃飯配菜──三十個瓷印‧小魚刻印‧陳潔晧作鈕》。二○一四年以「Felis Simha」之名,創作自身童年孤獨及幻想中的動物朋友的繪畫,發表在網頁felissimha.com。

期許自己能持續創作,無論是以文字或其他形式,因為他想告訴童年曾遇創傷的倖存者:只要勇敢去追尋,便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

本文經授權轉載寶瓶文化《不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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