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繼文專文:灰燼的祕密—胡遷/胡波隨想

2019-02-0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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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將意義肢解,並篩為齏粉,而時間殘暴,不留活口。他於是用自己的方式,啟動所有想像的機制,以文字中的細節、影像中的特寫,嚴密編織一個全息的仿真世界,由於風格統一,美學上完全可以成立,以至於「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是不可更改的,每一個瞬間也都是不可複製的」(〈遠處的拉莫:警報〉),所以理當也不能濃縮、剪接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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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大象席地而坐》最佳改編劇本胡波媽媽代領。(甘岱民攝)
20181117-第55屆金馬獎,《大象席地而坐》最佳改編劇本胡波媽媽代領。(甘岱民攝)

遠方的象/神

滿洲里動物園裡面的象,洞穴深處的黃金,在遠處看著你此外什麼也不做的「你的神」拉莫。冰冷的大地,不毛的荒野,無光的洞窟,大霧瀰漫的高速路,自裂縫竄出的人形獸,啟示錄的四騎士/焚化廠與號角/警報聲。要嘛你在主旋律中衝浪暈眩,要嘛你就成為無比清醒的病人,突然看清了自身以及同時代人過去(已掏空)、現在(棄守中)與未來(被度外)的命運。

你凝視著物化甚至石化的一切:只能是寵物的小孩,快速折舊工具的青壯年,變成展示品或大型垃圾的老人,以及環踞其上分食肉桶的爺們,隨之而來那種帶著自苦、自責的無力感,還有「無數冰錐般的漣漪,切割著你所有的時光,由此使你回憶起所有破碎的事物」(〈遠處的拉莫:警報〉)。

文化觀察家羅曼·柯茲納里奇(Roman Krznaric)認為,如果不能將未來世代放入視野、顧及他們的福祉,猶如視未來為無主之地(terra nullius),等於在殖民未來。但過去已矣,現在混沌失序,唯來者可追。或許這是胡遷最後看到的螢蟲般微光:「此刻,在某個港口,一艘帆船起航,上面會坐著對事情充滿期待的人,也許會有一個孩子。」(〈看吶,一艘船〉)

儘管永不重複的時間、時間中獨一無二的細節,說不定可以豁免我們於消解,但前往拉莫的路上沒有慈悲。我們用先人的屍體,換來繼續前行的「料塊兒」,終將抵達沒有意外更無奇蹟的冥府之門(〈遠處的拉莫:邊界〉),讓我們似乎明白了什麼,並想起遠方大象的嗷叫,或者說胡遷/胡波決絕但溫柔的眼光。

就像,常聽得有人以開悟為修行的最大目標,彷彿開悟之後就無事可做了一樣,率先抵達的胡遷/胡波以完全燃燒之姿提醒我們,成就你幸福、帶給你終極自由的,不會是盆滿缽滿的黃金或神蹟,因為只要你還活著,就得活在支離破滅的當代處境,不再輕信,沒有解方,此時何妨一作白骨觀(memento mori)。

也許,這就是胡遷/胡波最後的「灰燼的祕密」。

胡波∕胡遷和他的遺作《遠處的拉莫》(寶瓶文化)
胡波∕胡遷和他的遺作《遠處的拉莫》(寶瓶文化)

*作者為作家,本文為胡遷/胡波遺作《遠處的拉莫》(寶瓶文化) 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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