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屆美國奧斯卡金像獎(Academy Awards)連續第2年提出一份全為白人的演員入圍名單,再度引爆輿論對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AMPAS)由白人主導的不滿及種族不平等的質疑。數名黑人影星及導演宣布抵制奧斯卡獎,黑人民權運動者夏普頓(Al Sharpton)也於頒獎典禮當天,於典禮會場杜比劇院(Dolby Theatre)附近舉行示威遊行。
《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文化編輯克魯茲(Lenika Cruz)25日發表專文指出,奧斯卡獎的多元性議題不僅限於黑人族群,至少還包括亞裔、拉丁美裔與美洲原住民等族群。而如果美國主流電影產業對於「奧斯卡超白」(#OscarsSoWhite)的回應,只是增加黑人電影從業者的參與及曝光度,這不過是改變問題的形式,而沒有觸及問題的本質,也遠遠不及廣大觀眾期待且值得擁有的多元性呈現。
荷莉貝瑞仍是唯一獲最佳女主角獎的黑人演員
3日,首位贏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的黑人演員荷莉貝瑞(Halle Berry)在「創造者大會」(Makers Conference)上回憶她2002年的獲獎感言。當年在頒獎台上激動落淚的荷莉貝瑞表示,這座獎也為每一名有色的女性演員昭示了未來的機會,「因為今晚這扇門已經打開了......我感謝影藝學院選擇了我,體現它的祝福。」
但14年過去了,荷莉貝瑞依然是奧斯卡史上唯一一位獲得最佳女主角獎的黑人演員。她對此表示「心碎」,也不再這麼肯定那扇門真的已經打開。她說,「我當時以為那一刻的意義超乎我個人(的獲獎)。但也許並非如此。即使我曾經如此地渴求真是如此。」
連續2年,社群媒體以「奧斯卡超白」的標籤抨擊奧斯卡獎的多元性不足。受許多評論者看好、但未入圍本屆奧斯卡的黑人演員包括《無境之獸》(Beasts of No Nation)的伊卓瑞斯艾巴(Idris Elba)、《金牌拳手》(Creed)導演瑞恩庫格勒(Ryan Coogler)及演員麥克喬登(Michael B. Jordan)、與美國嘻哈樂團N.W.A傳記電影《衝出康普頓》(Straight Outta Compton)導演F·蓋瑞·葛雷(F.Gary Gray)。
Idris Elba: 5 black Oscar contenders who should have been nominated. https://t.co/FRglGebxg8 #OscarsSoWhite pic.twitter.com/PfuRz1xvTV
— Pulse Nigeria (@PulseNigeria247) 2016年1月15日
影藝學院首位黑人女主席艾薩克(Cheryl Boone Isaacs)已承諾改革提名票選制度。2016年奧斯卡主持人、黑人喜劇演員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也表示會在典禮上觸及多元性的議題。
跨性別歌手也抵制奧斯卡獎
黑人電影從業者並非唯一抵制奧斯卡獎者。25日,史上第一位獲奧斯卡提名的跨性別表演者安娜妮(Anohni),在音樂網站「Pitchfork」上發表專文,闡述自己不出席頒獎典禮的緣由。英國歌手暨視覺藝術家安娜妮與美國創作者雷夫(J. Ralph)為紀錄片《競速滅絕》(Racing Extinction)合作的歌曲〈Manta Ray〉入圍最佳原創歌曲獎。
同獎項其他3位入圍者括山姆史密斯(Sam Smith)、女神卡卡(Lady Gaga)與威肯(the Weeknd)都獲邀演出,安娜妮與大衛蘭(David Lang)的表演則因為時間有限而被取消。
安娜妮表示,她可以理解其中的商業考量,也了解她不是因為作為一名跨性別者而被取消演出機會。(奧斯卡官方網站上一篇〈9個關於原創歌曲入圍者的驚人事實〉(2016 Oscar Nominees For Best Original Song: 9 Surprising Facts)文章中,指明她是史上第2位獲提名的公開跨性別者。)
但安娜妮提到,這件事實背後的境況不應該被忽略。她描述,不是任何一起單一事件對她這樣的人造成傷害,而是一整個具有壓迫性的社會體制,壓碎了跨性別者的機會與夢想。她描述,性別政治的論述終究逃不開美國金球導向的資本戰役,而她寧願將力量用在自己更具影響力的場域,提倡生物多樣性與人性尊嚴的重要。
「黑白對比」不能概括多元性議題
美國南加州大學(USC)種族及流行文化學者博伊德(Todd Boyd)表示,在好萊塢與奧斯卡歷史中,種族主義的議題一直存在著,且通常以黑人與白人的對比來呈現。
但亞洲裔、拉丁美洲裔與美洲原住民等更多族群的情況呢?超過50年來,沒有一名亞裔或拉丁美裔的女演員得過奧斯卡獎。影藝學院近6000名成員中,只有約2%為黑人,拉丁裔者比這更少。而亞裔與美洲原住民後裔加起來還不及0.5%。
金錢當前 種族主義不是藉口
或許,金錢因素比種族情結更能解釋這樣的結果。與安娜妮對美國資本主義的觀察相似,美國拉丁美洲裔演員吉娜羅德里奎(Gina Rodriguez)1月在Instagram上發起#MovementMonday(周一運動),鼓勵拉丁美洲族群支持自己的演員。
她在生於瓜地馬拉的美國籍演員奧斯卡伊薩克(Oscar Isaac)於《人造意識》(Ex Machina)的劇照下寫道:這個國家有5500萬名拉丁美洲裔人民。團結起來,我們可以讓一部電影的票房爆炸,電視劇收視率飆高。這些作品的收益越高,拉丁美洲裔的演員就越可能獲得好的角色。
「許多人對我說,『拉丁美裔人不看自己的電影,不會支持彼此。』」吉娜羅德里奎表示,「不幸地,這是真的。」她寫道,如果你們想看見我們的族群出現在電影、電視上、獲得奧斯卡獎提名,我們就必須支持彼此,「這個產業重視的是錢,種族主義不是藉口。」
拉丁美裔的故事?
拉丁美洲裔族群約佔全美17%人口,以及洛杉磯近半數居民比例。哥倫比亞大學民族及種族研究中心主任娜果-蒙塔內(Frances Negrón-Muntaner)及其團隊於2014年發表的一份報告指出,拉丁美裔人是最愛看電影的一個族群,但其演員在主要影業地位中的比例相對很低。即使拉丁美洲裔於美國人口在2000-2010年間增加了43%,其族群飾演主要角色的機會與種類卻比70年前更少了。
Los 15 Latinos más nominados de los #Oscars. @univisiontrends https://t.co/tsCoUiciR8 pic.twitter.com/AeODJum1lD
— Gabriela Teissier (@gteissier) 2016年2月24日
雖然拉丁美洲擁有曾以《地心引力》(Gravity)拿下奧斯卡獎的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與本次入圍最佳導演獎的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等知名導演。但他們是墨西哥人,而不是墨西哥裔的美國人。而他們在好萊塢主要拍攝的,也不是墨西哥人的故事。
亞裔的故事?
近年來,亞裔美國人的成績主要展現在小螢幕上。包括2012年開播至今的《福爾摩斯與華生》(Elementary),以及2015年的新劇《菜鳥新移民》(Fresh Off the Boat, 改編自台灣裔移民黃頤銘的回憶錄)。但大銀幕依然是一個亞裔演員較難以打入的場域。
2015年,《飛越情海》(Aloha)導演卡麥隆克羅(Cameron Crowe)因選角艾瑪史東(Emma Stone)飾演一名具有1/4亞洲血統的女軍官,而公開致歉。他表示這個失誤完全是他個人的責任,並承諾未來將更加維護種族多元性的呈現。
Muy interesante #Aloha, con Emma Stone espectacular como siempre. pic.twitter.com/8AjBUDmMVc
— Ian (@1an96) 2016年1月30日
另一名具有「洗白」(whitewashing)前科的英國導演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也因本屆入圍最佳影片的作品《絕地救援》(The Martian)再度引發爭議。安迪威爾(Andy Weir)原著小說中,2名原為印度裔與韓裔的吃重角色,分別在電影中被一名黑人男演員與白人女演員取代。先前,雷利史考特也曾因選用白人演員詮釋《出埃及記:天地王者》(Exodus: Gods and Kings)而引發爭議。
導演部分,亞裔族群也擁有2名在商業與評價都獲得肯定的李安(Ang Lee)與林詣彬(Justin Lin);2人都來自台灣。但就像是印度裔的奈沙馬蘭(M. Night Shyamalan),他們在好萊塢的主要作品,也不是述說亞裔美國人或亞洲人的生活經驗。
美洲原住民的故事由誰來說?
美洲原住民依然是唯一沒有獲得過奧斯卡獎的美國主要民族族群,歷史上也只有2名入圍者。上一位是1991年以《與狼共舞》(Dances with Wolves)獲最佳男配角提名的葛拉罕格林(Graham Greene)。
但在討論美洲原住民的情況時,標準變得更棘手了。亞洲與拉丁美洲裔的人口量(及其成長),時常被用以作為他們在公開場域曝光度是否相符的討論標準。但美洲印第安人與阿拉斯加原住民的數量,合計大概僅佔美國人口的1%。這代表在「商業成功」的指標上,美洲原住民就沒有登上大銀幕的價值了嗎?
來自夏安與阿拉帕霍族(Cheyenne and Arapaho Tribes)的導演克里斯艾瑞(Chris Eyre)表示,「我不認為被視為弱勢族群的各個族群,都應該以同樣的方式詮釋成功,因為我們各自的故事是不同的。」克里斯艾瑞於1998年的第一部劇情長片《狼煙》(Smoke Signals),是第一部在編劇、製片、導演與演出都由美洲原住民擔綱的電影。
切羅基(Cherokee)部族後裔、演員及製片海瑟瑞伊(Heather Rae)也指出,美洲原住民的故事述說,與其他有色人種的情況不同,因為他們的故事觸及了美國的建國歷程。克里斯艾瑞2002年的電影《鍛羽戰士魂》(Skins),便描繪了松嶺印地安保留區的蘇族人(Sioux Indian)缺乏拯救自己的資源的殘酷故事。美國影評人羅傑伊伯特(Roger Ebert)描述,「觀看這部電影,可以理解拉什莫爾山(Mount Rushmore, 也稱總統雕像山)上的面孔,為何在美洲原住民們看來是痛苦而令人不悅的。」
不過,本屆入圍最佳影片等12項奧斯卡獎的《神鬼獵人》(The Revenant),主角的兒子便是一名美洲原住民。亞利桑那州立大學(ASU)美國印地安研究助理教授吉爾斯貝克(Leo Killsback)認同此片忠實地呈現了印地安族群,並認為大受媒體關注的這部作品可以觸及過去不了解原住民族群的觀眾。他認為《神鬼獵人》可望在原住民的電影呈現中,成為一部改變趨勢之作(game-changer)。
個人能力可以突破權力結構嗎?
克魯茲在結論處指出,接受她訪談的電影產業人士們,大多數人相信好萊塢多元性的前景將有所改善。但是,幾乎每個人也都指出,權力結構的變化仍然非常有限。
另一個對好萊塢多元性發展感到悲觀的原因,是這個議題如何被論述為能力上的問題。英國演員米高肯恩(Michael Caine)1月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廣播第4台訪問時,就近來多元性爭議回應表示,「但是有許多黑人演員。你不能因為一名演員是黑人就將票投給他......你必須要有出色的表現。」
曾以《雷之心靈傳奇》(Ray)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傑米福克斯(Jamie Foxx),21日在美國黑人影展時開玩笑地表示,他不認為奧斯卡連續不提名黑人演員之事值得引發大規模爭議。傑米福克斯表示,重要的是藝術,而非獲獎。比起瘋傳#OscarsSoWhite(奧斯卡超白)的標籤,不如貼上#actbetter(演得更好)的標籤。
#JamieFoxx: #Black stars(#WillSmith) need2 #actbetter 2win #Oscars, not #OscarsSoWhitehttps://t.co/yDZLODxJB1 pic.twitter.com/GdmY34ALUK
— Shaughn (@Shaughn_A) 25 February 2016
好萊塢長久缺乏多元性故事想像力
知名猶太編導兄弟檔柯恩兄弟(Joel and Ethan Coen)肯定多元性的重要性高於奧斯卡獎本身,但不認為藝術家應該為了多元性,硬將某些族群的演員塞進故事裡。喬爾柯恩描述,「你不會在開始寫一個故事時想,『我要寫一個包括4名黑人、3名猶太人與1隻狗的故事』,是吧?故事不是這樣寫的。」
克魯茲則指出,多元性與藝術性並非衝突的概念。在選角階段才將各種族群的演員塞進劇本裡,是好萊塢長久以來缺乏包涵多元族群的故事想像力的結果。
克魯茲認為,多元性的討論如果偏岔地著重在是否獲得獎項肯定、以及多元族群的曝光程度上,這個議題可能因此錯失了焦點與力道。並讓那些掌權的人士將「多元性」視為一種抽象的美德,而非他們應該負起責任的問題。而許多人還將目前這種貧乏的「討論」看作已經是一種「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