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武專文:最後的聚會—追憶一位叛逃七次的詩人

2015-12-13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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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防軍打成這樣的。八個武警叉開雙腿,命令我鑽襠,我不鑽,他們就往死裡踢。我上面挨一腳,正中左頰,左臉就永遠變大了;下麵挨一腳,正中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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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囊也永遠變大了。監獄盛夏,我倆都穿短褲納涼,有一次撲騰一聲,你那兒掉出一坨,青蛙王子似的,你頓時呲牙咧嘴。」

「陰囊永遠變大就斷香火了,可我也結婚生子嘛。所以算運氣,當那飛腿穿襠,竟擦過陰囊,正中後胯,造成『左側腹股溝斜疝』,稍一用勁兒就掉出一氣包,痛得人要死要活。當時我真以為卵蛋踢爆了,一路趁人不備,試探了幾十遍,才確定傷處。」

「現在痊癒沒?」

「動過手術了。可裡面還漏氣,天一陰就不舒服。」

「六四殘疾人囉,哈哈哈。」

「虧你笑得出。」

「李瘋子啊,每次聽你講『成長經歷』,我都想哭,結果卻只有笑。」

1990年代被關押的獄友們,前排中間為李必豐,廖亦武在後排右一。(取自釋放李必豐官網)
1990年代被關押的獄友們,前排中間為李必豐,廖亦武在後排右一。(取自釋放李必豐官網

「我爸是歷史反革命,經常挨批鬥,家庭陰影下,我從小就沒信心;長大熱愛文學,寫了幾千首詩,找到一點點信心;後來發生『八九學潮』,五月的一天,我突然 跑到群眾集會上演講,鼓吹民主和自由,末尾還朗誦了一首詩,引發雷鳴般鼓掌。我頓時傻了,這輩子首次信心大增;再後來從綿陽跑成都,被選為青年自治會主 席,大庭廣眾中又演講若干次,信心達到頂峰。不料『六四』大屠殺發生了,國家轉眼變成打靶場,《通緝令》滿天飛,我負案在逃,從成都到昆明,又到西雙版 納。一個本地大學生找了個傣族嚮導,一大幫全國各地『負案在逃』的學潮領袖都跟著嚮導翻山越嶺偷渡去緬甸,最後走散了。我獨自一人在緬甸境內瞎轉一天一 夜,迷路了。那是一陡峭山腳,蘆葦蕩足有兩人高,我鑽進去,可肚子隱隱作痛,就蹲下大便,完事兒起身,竟然暈頭轉向。於是原路退回,爬到半坡辨別方向,鐵 皮房頂在烈日下閃光。我一陣激動,因為嚮導曾說,緬甸佤邦都是鐵皮房頂。我狂奔直下,可中途遭遇岔道,心裡想著朝左,可鬼使神差偏偏朝了右,結果沒一會 兒,就聽見『不准動』。話音未落,一顆子彈擦過耳垂,啪地擊中前面的樹梢,跟著一狼狗撲上脊樑,大嘴呼呼試探著喉管。我渾身篩糠,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尿了 一褲子。」

「這一段你講了幾十遍,可第一次透露尿褲子。」

「幸好先解了大便,要不,」

「行啦,打住。」

「我被緬甸共產黨遊擊隊抓住,當官的還是1970年跑過去支持世界革命的雲南知青。他們將我遣返,在邊防哨所,差點被打死。多虧一參加過學潮的當地傣族女 生,趁當兵午休,悄悄鑽進房,喂了我一形狀怪異的治內傷的野果,還燉一隻野豬腳讓我啃。緩過勁兒後,下身鑽心地痛,我擔心會斷子絕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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