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看﹐需要幾位女性主義者才能換得了燈泡？」一名男子問。「一個都不需要﹐」另一名男子聳著肩答﹐「因為女性主義者什麼事都改變不了。」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反女性的笑話。猜猜看這可能是何種類型男士之間的對話？在酒吧裡無事瞎聊的男人？兩位建築工人休息時間的對話？其實不見得。我是在兩位大學生閑聊時聽到這樣的談話內容﹐而且這還不算是聽不進去的笑話。很多人的刻板印象是﹐對女性的歧視態度﹐是低教育程度者的專利。完全錯了﹐高等教育和男女平等的觀念之間並沒有必然關係。
在英國﹐「小夥子」(lad)文化的中心人物就是這類受過高等教育的「新新男性」。自一九九零年代起﹐所謂「小夥子」文化成為可見的社會現象。許多社會學家將它定義為「前女性主義的」﹐是對女性主義帶來的一切成果的一種負面的男性反應。過去女性主義運動不僅讓女權意識抬頭﹐它也曾造就出一個副產品﹕「新男性」。「新男性」是尊重女性的﹐他的形像是一個在家會做飯(而且會買食譜來學做菜)﹐打掃衛生﹐搞園藝﹐在外依順女伴﹐不搶她風頭的男人。「新男性」成為現代女性的理想對象「你家老公是新男性﹐」成了女性渴望的讚美。
不過﹐部份男性由於調適不良﹐無法接受女權意識的發展﹐感覺自己「被女性主義羞辱﹐打敗了」﹐更看不起那些願去體貼女人的「新男性」﹐認為他們是「壓抑男人本性」﹐被動的弱者。這些要「回到本性」的男性文化﹐通稱「小夥子文化」﹐他們要復甦過去的男女權力關係﹐回到性別歧視的男性霸權價值觀。所謂「小夥子」﹐就是一個典型的﹐不顧女性感受的﹐為所欲為的男性。他是個群體﹐標榜集體習性和嗜好﹐如看足球賽﹐酗酒﹐以挑舋的語言和行為騷擾女性等等。許多女性主義者視「小夥子文化」為「沒有安全感的男人」的文化表現﹐這些男人對自己沒信心﹐無法接受平等﹐試圖以具有侵略性的行為來重新確定自身的強勢地位。
「小夥子文化」四處體現于英國大眾文化﹐從男性生活雜誌﹐比如Maxim(可在它的頁面上同時看到「性感女人大展」和武器研究的報導)﹐到電視節目﹐比如以體育為主題的大眾趣味節目‘They Think It's All Over’﹐都可看出﹐「小夥子」這種「新新男人」已不是少數。
大家熟悉的「小夥子文化」場域一直是觀光業﹕年輕的男性英國旅客﹐將他們的新新男性文化帶到國外﹐成了國恥﹐講到英國旅客﹐許多歐洲人就要皺眉搖頭。度假服務公司Expedia的調查顯示﹐歐洲旅遊業主將英國旅客列為「行為最惡劣」之首。最大原因是群聚酗酒鬧事。特別是一些西班牙的海岸城市﹐已被英國帶來的觀光業整的變了型﹐成為酗酒﹐販毒和暴力事件層出不窮之地。比如西班牙的馬拉加(Malaga)就是如此。它是英國年輕小夥子喜愛選擇的俱樂部度假城﹐而它也是英國旅客因販毒被逮捕人數最多之處。在旺季時﹐一個月內就有一百多名英國旅客販毒被捕。另外﹐有些英國小夥子甚至在公共場所展示性行為﹐或騷擾當地女性﹐比如曾在希臘因此引起公憤。
而如今﹐「小夥子文化」充斥大學校園。有些人覺得不可思議﹐而數據事實打碎了大家對象牙塔的原有印象﹕英國三分之一以上的大學女學生曾在校園內遭性騷擾﹔七分之一的大學女學生曾是性暴力的受害者。有些學者認為﹐這種歧視女性的「小夥子文化」其實在越來越市場化的高等教育機構內﹐是很有發展空間的。新自由主義在校園裡造就的是一種適者生存的文化﹐經濟至上的思想充斥學術機構﹐校園文化成為外面市場世界的補習班﹐市場世界裡的性別不平等也同樣被反映在校園生活裡。「小夥子」充斥校園﹐是高等教育市場化的文化表現。
可見到﹐這種文化已越來越是市場化大學生活的主流。這可在極受男大學生歡迎的網絡雜誌「大學小夥子」(Uni Lad)那裡看得一清二楚。它綜合時事新聞﹐足球和其他體育資訊﹐電腦遊戲﹐以及針對男性的性愛八卦﹐「小夥子」需求為主﹐傳播以男性為中心的世界觀。和一般大學男學生談到這類刊物﹐他們總聳肩說﹐「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啊。」而文化的影響是漸進的﹐覺得這些刊物內容無可厚非的態度﹐是接受「小夥子」文化的第一步。它被廣泛被接受的程度﹐可在倫敦經濟學院(LSE)去年的醜聞裡得知﹕經濟學院的橄欖球隊在發給大學一年級學生的傳單上使用性歧視和種族歧視的語言﹐最後學校迫使球隊解散。今年﹐全國總學聯將倫敦經濟學院橄欖球隊的以上行為描述為「以無傷大雅的談笑」為掩飾﹐充滿競爭性的男性沙文主義。”
許多大學女學生也不認為這些「小夥子」言行是無傷大雅的﹐特別是在牛津大學﹐女學生多數認為這種「新新男性」文化對大學生活和男女互動都有很負面的影響。對此﹐牛津大學的部份男同學想出了對策﹕他們成立了一個名為「好男人」的社團(Good Lad Initiative)﹐旨在挑戰充斥校園的「小夥子」文化﹐「提倡正面的男性特質」。
社團領導柯畢先生(Nikolas Kirby)三年多來對此奉獻了相當多的時間﹐他向我解釋他和社團成員的出發點﹕「我們總覺得﹐男性一般來說﹐怯於談論他們與女性之間的關係﹐特別是當男人聚集一起時。多年來﹐我們在足球隊和橄欖球隊裡都有這樣的體驗。看看他人﹐我也同時回想自己少年時期的態度﹐批判自己為何有那種自以為是的言行。」
「在英國﹐小夥子文化盛行﹐在每個大學裡都一樣﹐包括牛津大學﹐」他說﹐「這種文化展現出來的並非無傷大雅的言行﹐事實上﹐這種文化維持的價值觀﹐提供男性仇視女人的正當性。它以男性集體的言行﹐展現社會偏見和歧視...」
「我們正在做的是創造機會﹐讓男性能夠探討這些問題。我們要改變的﹐不僅僅是要讓男性去除那類言行﹐更是要去真正改變他們的社會態度。我們想達到的﹐不是要讓男性去『避免他們的言行曝光』﹐而是要讓他們能夠開始為他人著想。大多數男性在談到性別不平等和性暴力的時候﹐總是只聽到『他們不該做什麼』﹐我們希望達到的目標是他們能真覺醒﹐為他人做點事。」
「剛開始﹐我們社團得到的回應各種都有﹐有時工作坊的進行也特別困難。有些牛津大學的男學生抱持著防衛自己的態度﹐不願坦誠﹐不願交流。這類男學生是我們最想改變的。那麼我們的對應態度是不去對他們做道德判斷﹐告訴他們﹐我們大家都曾有過同樣言行﹐這樣他們才慢慢地開放自己﹐願意和大家探討問題。我們社團的組織人許多是留學生﹐來自各國﹐他們沒有英國學生的那種‘帶著階級分別的腔調’﹐比較容易和英國學生談話﹐不會立刻被劃為來自勞動階級或中產階級家庭﹐因此留學生擔任組織人的角色﹐有助於英國學生開放探討問題。」
這個社團的工作坊探討各項議題﹐從同輩壓力﹐傳統男性語言﹐到性騷擾﹐「對方同意」的概念﹐以及男女社會地位和爭取平等的議題。「工作坊製造各種社會情景﹐讓男學生在其中能探討﹐反省自己的言行﹐」柯畢先生(Nikolas Kirby)說明﹐「比如當橄欖球隊隊員在比賽後聚集酒吧﹐他們如何與女性互動？對他們侵略性的言行﹐女性會有什麼感覺？球隊隊員如何在不傷害他人的情況下盡興喝酒？參與者共同探討自己的經驗﹐自己對所謂男性特質的觀念﹐在參與者的互動中產生對『小夥子』言行的批判。」
目前﹐已有來自十個大學的八百多名大學生參與了這個工作坊﹐包括牛津和劍橋大學﹐諾丁罕特倫大學(Nottingham Trent University)﹐艾克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Exeter)﹐約克大學(University of York)。牛津大學就有五百名男學生參與﹐總的來說﹐反應很正面。所有參與者都是經由學聯或大學裡的體育社團聯繫推薦「好男人」工作坊的﹐這說明瞭這些學生單位本身已開始正視問題的存在了。工作坊的成功﹐也激勵了大學外的機構﹐比如各中學﹐商業學校和體育組織﹐主動聯繫參與。柯畢樂觀表示﹐接下來的三年之中﹐將能更進一步拓展工作坊的範圍到牛津大學之外。
不過﹐要依靠一個大學社團的力量﹐當然是不足以改變性別歧視的文化。據全國總學聯表示﹐各大學如今仍未能面對「小夥子文化」帶來的問題﹐全英一半的大學都未能訂定政策禁止校園內的性別歧視和性騷擾。總學聯目前提出了改革提議﹐要求各大學針對性騷擾和性暴力設立處理和記錄報告的機制﹐並發展預防和教育措施﹐如牛津大學「好男人」社團的工作﹐從根本上改變歧視女性的價值觀。
＊作者為獨立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