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紅觀察:人民幣與人權﹐英國執政者選擇了前者

2015-09-28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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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和田人 (白曉紅攝)

南疆和田人 (白曉紅攝)

本周﹐英國財政大臣喬治奧斯本(George Osborne)訪中的消息引起許多社會人士關注。他來到烏魯木齊﹐支持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新絲路」經濟帶策略。歐斯伯恩一行目的當然是為穩固投資﹐促進貿易﹐打開中國市場﹐加強中英經濟合作。他說﹐「讓我們一起努力﹐讓英國成為中國最大的貿易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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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保守黨政府靠攏中國﹐其實不如說它靠攏人民幣。歐斯伯恩希望大幅增加對中國的出口貿易﹐計劃於二零三零年之前提昇對中國出口到三百億鎊﹐使中國成為英國的第二大出口貿易國。歐斯伯恩無視中國在新疆的高壓政策﹐到了那裡只向錢看﹐不願多提人權﹐這作風其實一點也不讓人驚訝。別忘了﹐保守黨連自己英國本國人的生計和權益都踐踏了﹐難道會在乎遠在中國的維吾爾人﹖

從鏡子裡看烏魯木齊的歐亞貿易博覽大會會場(白曉紅攝)
從鏡子裡看烏魯木齊的歐亞貿易博覽大會會場(白曉紅攝)

歐斯伯恩的新疆行﹐正好是北京民族大學維吾爾教授伊力哈木.土赫提(Ilham Tohti)因「搞分裂」罪名被判無期徒刑的一週年。伊力哈木的所謂「搞分裂」﹐就是以文字談論維吾爾人在新疆經濟發展之中的被邊緣化。歐斯伯恩對伊力哈木的遭遇當然並非無知﹐他的選擇新疆之行﹐還有他對伊力哈木情況的沉默﹐皆出於完完全全的經濟考量。就如他對質疑的媒體所說﹐他不認為新疆之行與人權問題有什麼關係。他說﹐他所支持的經濟發展﹐對當地人必有好處。換言之﹐他支持的﹐是一個沒有公民社會的市場經濟。那正是中國當局的新疆發展藍圖。

伊力哈木.土赫提(Ilham Tohti)出生於新疆阿圖市﹐是中國最知名的維吾爾經濟學學者﹐研究新疆地區的收入差距及失業問題﹐終生致力改善維吾爾人的生活狀況。他主張以和平對話的方式﹐來爭取維吾爾人更多的地區自主性。他於二零零六年創辦了「維吾爾在線」網站﹐網站以中文和維吾爾語發表,以溫和語言關注社會議題。伊力哈木是改革者﹐而非革命家﹐他多次表示自己反對新疆獨立﹐他對中國政府的新疆政策總是採取溫和的批判﹐希望督促政府找到「理性的解決方式」﹐來終止對維吾爾人的種族歧視和邊緣化。

二零零九年烏魯木齊事件凸顯的﹐就是長期以來新疆政策造成的維吾爾族群弱勢的直接結果﹕對基本公民權利的壓制﹐包括集會結社和信仰自由﹐機構性的種族歧視導致的就業困難和個人遷徙的限制﹐以及整個族群文化﹐語言和歷史的邊緣化。維吾爾族群的弱勢位置自一九九零年代更加惡化﹐新疆自治區當時的領導人王樂泉特別壓制維吾爾族群發展﹐不僅將維吾爾語在教育系統裡貶為次等語言﹐更加強對維吾爾人宗教活動的禁止和限制﹐比如對維吾爾人穿著的限制﹐以及公職人員不得從事宗教活動等等﹐都是他領導下的惡政。

北疆伊犁街上的「民族團結」標語 (白曉紅攝)
北疆伊犁街上的「民族團結」標語 (白曉紅攝)

我個人曾在烏魯木齊居住四個多月﹐目睹了維吾爾族群的狀況﹐瞭解到他們的社會位置。二零零九年後的新疆經歷了一段為期十個月的互聯網「燒書」過程﹐也就是政府當局試圖再度壓制維吾爾人的思想交流和傳播﹐過濾所有維吾爾網站。直到二零一零年五月互聯網再度開啟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維吾爾網站﹐包括「維吾爾在線」﹐都已被關掉。

二零一一年我居留烏魯木齊期間﹐每到網吧都得出示護照﹐市區裡的網吧只接受國民身份證﹐外國人不能上網。那是我頭一次被拒進入網吧。最後﹐找到了一家小型印刷行﹐裡面有電腦﹐請求店主讓我使用﹐才好不容易可以上網與外界聯繫。而資訊流通的控制﹐只是社會控制的一部分。生活在新疆的外籍人士都能感受到控制的滲透程度。從住房到行動自由﹐都處處受限。租房必向公安局登記﹐當時我住的公職人員住宅區﹐租房更要向公安單位申請。每個月跑公安局無數次﹐不僅必須申請暫時居住證﹐每回離開烏魯木齊去外地旅遊﹐還必須向公安局報告。漢人警官無禮至極﹐敲桌摔門都是平常。

喀什的「民族團結」標語 (白曉紅攝)
喀什的「民族團結」標語 (白曉紅攝)

在與維吾爾人交流後﹐我才明白﹐維吾爾人就感覺像是外國人一樣被對待。在自己的土地上﹐他們許多人卻感覺自己像是寄人籬下的外來者﹐沒有權利﹐沒有地位﹐做什麼事都得看人臉色。維吾爾人沒有集會結社的自由﹐維吾爾公民團體是不存在的。維吾爾人也沒有維吾爾語的大眾傳媒﹐沒有發聲權。中國自改革開放後﹐民族主義成為執政者的主宰意識形態﹐「中華民族」成為同化主義的標籤﹐少數民族的個別社區認同被置於國家認同下。「自治」是有名無實。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我在伊寧認識的每一位維吾爾人﹐都會提到他們的被壓迫史﹐在每人記憶裡最鮮明的是一九九七年的「伊寧事件」﹐也就是當局對所謂「分裂主義份子」的百日掃蕩﹐人民爭取基本公民權和自主權的希望被殘暴地摧毀﹐上百名維吾爾人被處決﹐一千多人被逮捕。維吾爾人自此明白﹐他們不是真正的中國公民﹐而是被當作中國的「內部敵人」。

北疆伊犁的一個由當地維吾爾老人出資興建的小型歷史展覽室﹐紀念維吾爾民族英雄Sadir Palwan  (白曉紅攝)
北疆伊犁的一個由當地維吾爾老人出資興建的小型歷史展覽室﹐紀念維吾爾民族英雄Sadir Palwan (白曉紅攝)

伊力哈木這位改革者﹐對中國當局成了一大威脅。他的「維吾爾在線」網站被當局關閉﹐壓制的名義是「伊力哈木利用網站散佈分裂思想,煽動民族仇恨,鼓吹新疆獨立,從事分裂活動」。二零一四年七月三十日﹐伊力哈木被烏魯木齊市人民檢察院以「分裂國家罪」的罪名起訴。中國政府指控伊力哈木「與境外勢力勾結」,利用互聯網和講堂「煽動暴力」﹐「推翻政府」。去年九月二十三日,伊力哈木「分裂國家」案一審宣判,新疆烏魯木齊法院對其判處無期徒刑。

伊力哈木的悲慘遭遇反應了習近平上任中國領導人後﹐當局對新疆採取更為強硬的政策走向。伊力哈木說的沒錯﹐中國政府對人民「沒有信任感」。被中國統治了六十五年的新疆﹐如今社會控制更加強了﹐結社和信仰自由更進一步被剝奪。不僅公職人員不可參與宗教活動﹐少年更不能上清真寺禱告。國家對維吾爾穆斯林的控制﹐徹底發展到了私人領域的食衣住行﹕在公共場所﹐到處貼示著禁止蓄鬍或戴頭巾的警告﹐將穆斯林罪犯化。在南疆﹐甚至有維吾爾人因個人穿著而被拒醫療服務。去年七月份齋月期間﹐新疆當局竟禁止維吾爾穆斯林進行齋戒﹐警方並進入南疆Yarkland縣民房「掃蕩不法宗教活動」﹐強行摘去婦女頭巾﹐在衝突中槍決村民一家五口。之後許多村民出來示威抗議﹐在警民對峙中﹐死傷慘重﹐而政府當局卻在事發十日後才公佈死亡人數﹐稱「五十九名恐怖主義份子死亡」﹐但因當局不允許媒體進入當地採訪﹐沒有人能確定這消息的真偽。海外的維吾爾人權組織都表示﹐這起事件並非「恐怖主義襲擊」﹐而是警方對示威者的武力鎮壓。而全球沒有一家媒體知道事件的真正來龍去脈。

北疆伊犁的一個由當地維吾爾老人出資興建的小型歷史展覽室﹐紀念維吾爾民族英雄Sadir Palwan﹔ 這是唯一記錄維吾爾反抗侵略史之處 (白曉紅攝)
北疆伊犁的一個由當地維吾爾老人出資興建的小型歷史展覽室﹐紀念維吾爾民族英雄Sadir Palwan﹔ 這是唯一記錄維吾爾反抗侵略史之處 (白曉紅攝)

中國當局對維吾爾改革者根本無法容忍﹕隨意逮捕﹐拘留﹐家中拘禁的例子很多。爭取更大的自主權和基本民權﹐過去一向是被戴上「分裂主義」的罪名。而自九一一以來﹐爭取民權漸被等同於「分裂主義」和「恐怖主義」﹐成為反恐怖主義掃蕩行動的對象。在中國政治字典裡﹐「分裂主義」和「恐怖主義」也開始被並為一提。德理大學東亞系的博特查亞教授(Dr Abanti Bhattachartya)就認為﹐自九一一起﹐國際反恐影響了新疆政策走向﹐給予中國政府藉口﹐混淆「分裂主義」和「恐怖主義」之間的不同。過去近二十年來﹐當局反分裂的行動都與反恐怖主義措施結合在一起﹐正當化了當局對權利爭取的打壓。

居住德國的維吾爾人權人士Dilxat Rexit表示﹐當局經常不依法律程式執行的反恐怖主義措施﹐已激起許多維吾爾人的不滿和憤怒。如果連和平改革者都有此遭遇﹐人們除了與國家正面搏鬥﹐還有什麼希望改變什麼﹖這就是為什麼Dilxat Rexit嘆道﹐「維吾爾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南疆喀什的古老穆斯林社區被拆建 (白曉紅攝)
南疆喀什的古老穆斯林社區被拆建 (白曉紅攝)

中國當局這些違反基本人權的措施﹐突顯了官方「民族團結」﹐「建立和諧社會」﹐「共同繁榮」修辭學的背後真相﹕對維吾爾人的民族壓迫。今日的新疆民族關係日益惡化﹐民族衝突白熱化﹐正是這壓迫的結果。英國政客的新疆行﹐當然是象徵性地正當化這種壓迫。

國際特赦組織的東亞主任貝秦林(Nicholas Bequelin)表示﹕「中國政府試圖呈現新疆一切正常的面貌﹐將新疆地區推銷成經濟投資的安全地方...而新疆其實可能是中國人權記錄最差的一個地方。財政大臣歐斯伯恩有可能成為中國虛構的『新疆論述』的一部分。」

南疆喀什的「民族團結」標語到處可見 (白曉紅攝)
南疆喀什的「民族團結」標語到處可見 (白曉紅攝)

*作者為獨立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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