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德專文:學者‧外交家‧臺灣紳士

2018-10-1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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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戰越劇烈,各地國民黨的黑手紛紛出手、行動、醜化、栽贓之詞紛至沓來,各媒體大肆攻擊黨外候選人,把「總部」形容成「黑拳幫」。萬年國會的老賊在中央新村的豪宅耳語:「投票日就是我們的死亡之日,他們會發動另一波中壢事件。他們的總部現在是由一個被我們關了15年的叛亂犯在控制指揮,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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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總部」突然有兩個40歲上下的斯文人來訪。一位高高的,相當粗曠,自我介紹是「林山田」教授,同時介紹另一位台南同鄉「田弘茂」教授。這是那個年代第一次有台籍教授敢公然拜訪「總部」。那天我對那位林山田教授特別有印象,他笑起來大嘴巴幾乎把整個臉分成上下兩截。他自稱出身警官學校,他説他警界的老同學告訴他,特務方面的判斷投票日會發生大事。問題只在是「黨外先出手,還是國民黨先出手?」

「總幹事你和黃信介委員必須特別小心。」自稱林山田教授的陌生人靠近我耳朵竟然悄悄告訴我這個訊息。那個田弘茂敎授很少發言,始終流露善意與關切表情。

這類訊息我已不是第一次收到,多是輾轉地私下訊息。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跑到總部,報上名號直接告知。我可選擇相信他們的善意,也可以解釋這是特務的攻心技倆。在特務密布的戒嚴令下,人性被扭曲是常態常姿。

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是選擇了相信他們是友善的一方,而不是把他們歸入特務的一方。多年後的交往,證實我當年沒有誤解了他們。

第二次先後再見到他們,處境已經有很大的改變了。

專關重刑犯的台東綠島監獄,經過空間美化,竟成了絕美旅遊景點!(圖/Anav Rin@flickr)
作者施明德曾被囚禁的綠島監獄。(資料照,Anav Rin@flickr)

1983年我又被囚禁於火燒島,國際關切不斷,有一天我的獨囚房隨著一陣子人聲被打開了。一個端著架勢的老人在典獄長隨侍下率先踏進我的囚房地板,典獄長,還有一個立法委員洪昭男也跟著都踩進來。那個顯然是頭頭的人先開口說:「我是監察委員王爵榮,代表中國人權協會來看施先生…。」他的話沒有說完,我就打斷他:

「這是我的床!你們怎麼可以穿著鞋子踩上我的床!」

聞聲,這夥人立刻一個個退出房外,把鞋子脫了才又踩進牢房。這時我才看到林山田也尾隨其後。

我第二次看到田弘茂則是更晚的1990年底,我剛出獄不久受邀訪美,在美國台灣同鄉會長楊黃美幸家中聚餐。這次,弘茂兄像一位教授般斯斯文文的談著他對美中台關係的分析。

在這種信任基礎下近三十年來我們一直有交往。這些年我家常常舉行政治、經濟、外交、兩岸和文化、兿術的沙龍式棸會。與會人都是當代菁英,最大的特色是包含藍、綠,尤其要能尊重異見、異議,不認同也要能尊重。即使像郝伯村院長到寒舍多次參加「兩岸關五原則」的討論,也能靜聽陳明通、洪奇昌等的台獨立場,反之也同。台灣當今最大的悲哀就是戒嚴餘恨未解,統獨沒有建構起「雖不滿意,勉強可以接受」的共同主張。尤其是國人仍不能坦白承認台灣確實有「一九四五年歷史大海溝」的事實一一在那年以後到台灣的新統治者及其跟隨者和原來的台灣被統治者之間的歷史背景和記憶的巨大差異。這種差異自然衍生雙方截然不同的史觀和選擇,包括政治立場。不承認不接受這種事實,台灣永無寧日,永難和解,惡鬥、對抗、仇恨就找不到終結之日。任何堅持同文同語即是同種的主張都是霸權思維,既背離史實又淪為替政治服務。就像「臺灣人只有長山公,沒有長山媽」、「楊傳廣五百年前和楊家將是一家親」般荒謬。文化可以認同,血統自有體系。在我家的沙龍,這種「歷史大海溝」是被承認並尊重的。田弘茂院長是我家聚會的常客,很受歡迎。因為他會表達也會傾聽又常分享他的最新經歷,即使有異聲他的風度都很優雅。他擔任新職不會預告,突然缷任也只是淡淡不語。智慧的人生已高度豁達,和田院長相處總是輕鬆自在,不覺他已八十大壽。

人生曲折,高潮迭起,從沒有想過會有個中秋時分能輕輕鬆鬆地和嘉君、施笳在史丹福大學的棕櫚樹大道漫步,迎向大教堂。嘉君突然說:「田院長對史丹福的形容很具相。」然後問我:

「你可以對田院長下個簡單的形容嗎?」

「學者、外交家,台灣紳士。」我說。

「紳士,這頭銜下得最好。」她說:「臺灣已太少紳士了。幸好,我家也有一位。」

歷經滄桑之後,我一直要求自己必須像個紳士。

(特為此為賀田弘茂八十大壽)

*作者為民進黨前主席、紅衫軍總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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