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台灣總統與立委大選結束到今天正好三個月。三黨對選舉結果都不滿意，但尚能接受。民進黨以四成得票率贏得總統，輸了國會，結束八年完全執政；國民黨總統輸，但立委席次大有斬獲，翻身成為國會最大黨；民眾黨總統雖輸，國會如預期上八席立委，政黨票四年成長一倍，總統票高達369萬多，跌破很多人眼鏡。選舉結果揭曉當天，我在臉書有感而發，下了一個結論：就現階段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因為選民不再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繼2022九合一地方選舉之後，選民再一次狠狠地教訓了執政的民進黨。
2024總統大選過程中最富戲劇性的，就是藍白合那一齣大戲。從11月15到11月24，前後九天，有最聳動的開始，和最令人錯愕的結束。大家想必記憶猶新，也或許是刻骨銘心。大家今天再想一下，如果當時藍白合真的成局，侯柯配，現在的局面會是什麼？會贏？會輸？對民眾黨是好？是壞？這是一個與事實相反的假設，但有很大的討論空間。我的看法是，侯柯配不論輸或贏，對民眾黨長期的發展是不利的，幸好柯文哲懸崖勒馬。
看看今天，民眾黨創黨四年多，有自己的主體性，有八席立委，二席縣市長，14席縣市議員，有屬於自己的三、四百萬支持者，還有每年一億五千多萬的公費補助，從歷史的角度看，狀況好的不得了。未來問政動向，包括立法過程表現，以及各項大小選舉，從補選、2026地方選舉、到2028總統與立委選舉，環環相扣，舉足輕重，自然備受關注。
當代政治學關於政黨與政黨體系的文獻汗牛充棟。大體上，可以粗粗地分成一黨制、兩黨制、多黨制。但什麼樣的政黨才可以列入計算？政治學者是有一些客觀的計算標準的。為節省時間，我採用Markku Laakso & Rein Taggepara (1979)的「有效政黨數目」的計算公式，計算1992到2024台灣共十次立委選舉結果。結果發現，台灣政黨有效數目是介於1.75到3.5之間，平均數是2.49。簡單地說，台灣政黨有效數目大多數時間是低於2.5。也就是說，比較趨近兩黨制的狀態。
過去三十幾年，台灣政黨體系為什麼會呈現「趨近兩黨制的狀態」？這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大致說來，和兩大因素有關，一個是政黨的歷史起源因素，另一個是憲政與選舉制度結構的因素。
關於第三大黨陷阱 （The Third Party Trap）
最近中國經濟發展陷入困境，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Paul Krugman）去年就指出中國可能已落入「中等收入陷阱」，未來情況不樂觀，引起許多關注。我觀察台灣政黨政治三十幾年，也有一個類似的發現，我稱之為「第三大黨陷阱」。（The Third Party Trap）。所謂「第三大黨陷阱」是指台灣解嚴後，位居兩大黨後面的政黨，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能逃得過三次立委選舉的試煉，可以稱之為「三屆立委魔咒」。且舉四個例子。
第一，新黨，1993年8月創黨，1995年立委選舉拿下21席立委，1998年只剩11席，2001年只剩1席。
第二，親民黨，2000年3月創黨，2001年拿下46席立委，2004年34席，2008年只剩1席；
第三，台聯，2001年8月創黨，同年拿下13席立委，2004年12席，2008年0席。
第四，時代力量，2015年9月創黨，2016年拿下5席立委，2020年3席立委，2024年0席。
第五，台灣民眾黨，2019年8月創黨，2020年拿下5席立委，2024年拿下8席立委，2028年呢？
民眾黨可能避開「第三大黨陷阱」嗎？
人類歷史的墳場上躺滿多少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政黨…歷史是人創造的，想想德國自民黨(FDP)及英國自民黨(Liberal Democrats)。
民眾黨有什麼有別於新黨、親民黨、台聯、和時力的特質？民眾黨的社會基礎:年輕選民；但民眾黨要如何避開「第三大黨陷阱」？視以下六個條件而定：
一、能否建立良好的政黨形象
二、能否提出契合這個時代的台灣發展論述
三、能否強化選舉競爭力，善用「剪刀理論」，強有力候選人和適當的議題
四、能否廣結天下英雄豪傑，擴大結合社會各界優秀人才
五、能否獲得年輕選民可持續的大力支持
六、視未來民進黨與國民黨的表現而定
當前國人對各種新政府模式的偏好與期待
（一）關於民進黨與民眾黨合組聯合政府
我們問：「有人說：「為穩定政局，未來如果由民進黨與民眾黨合組聯合政府，是合理的安排。」請問您同不同意？」結果發現：7.3%非常同意，26.5%還算同意，23.7%不太同意，28.4%一點也不同意，11.3%沒意見，2.9%不知道、拒答。換句話說，最新民意顯示，二十歲以上台灣人中，三成四基本上同意民進黨與民眾黨合組聯合政府，五成二不同意。不同意者比同意者多18個百分點。這項發現傳達了一個清楚的訊息，那就是，現階段能接受綠白兩黨合組聯合政府的人出奇的少。
而理論上講，綠白兩黨共組聯合政府，在國會擁有59席的過半席次，最符合「最小取勝同盟」（minimal winning coalition）原理。箇中原因為何？值得推敲。或許，2024總統與立委選舉後遺症還在，是最明顯的因素。
（二）關於民進黨與國民黨合組聯合政府
我們問：「有人說：「為穩定政局，未來如果由民進黨與國民黨合組聯合政府，也是合理的安排。」請問您同不同意？」結果發現：8.8%非常同意，31.5%還算同意，21.1%不太同意，28.7%一點也不同意，8.5%沒意見，1.5%不知道、拒答。換句話說，最新民意顯示，二十歲以上台灣人中，約四成基本上同意由民進黨與國民黨合組聯合政府，五成反對。也就是說，半數台灣成年人尚無法接受藍綠兩黨共組聯合政府，即使國民兩黨立院席次相加有103席，已遠遠超過大聯合政府標準（至少需國會席次總數三分之二以上）。
這項發現傳達了一個重要的訊息，那就是，可能是基於兩黨歷史恩怨及意識形態分歧過大，仍有半數國人無法接受藍綠兩黨共組大聯合政府，即使理論上這可能為台灣帶來一段時期的政局穩定。
（三）關於民進黨、國民黨與民眾黨共組超大聯合政府
我們問：「有人說：「為穩定政局，未來如果由民進黨、國民黨與民眾黨三黨合組「超大聯合政府」，也是可接受的安排。」請問您同不同意？」結果發現：17.1%非常同意，37.3%還算同意，14.9%不太同意，21.5%一點也不同意，7.1%沒意見，2.1%不知道、拒答。換句話說，最新民意顯示，二十歲以上台灣人中，五成四基本上同意由民進黨、國民黨及民眾黨共組超大聯合政府，三成六反對。
這項發現傳達了一個清楚且重要的訊息，那就是，台灣社會多數人已做好迎接「超大聯合政府」（Grand coalition）的心理準備。也就是說，台灣邁向超大聯合政府的社會條件已經成熟。
（四）國人對民進黨未獲國會過半席次仍單獨組閣的態度
我們問：「有人說：「就算民進黨未獲國會過半席次，但這次是賴清德當選總統，由民進黨一黨組閣也可以。」請問您同不同意？」結果發現：13.2%非常同意，25.8%還算同意，25.4%不太同意，26.7%一點也不同意，7.3%沒意見，1.6%不知道、拒答。換句話說，最新民意顯示，二十歲以上台灣人中，三成九基本上同意由民進黨單獨組閣，但有五成二反對。
這項發現傳達了一個清楚的訊息，那就是，未來民進黨若堅持一黨單獨執政，將面對社會大多數人的反彈。
很明顯地，秉持「協商式民主」（Consociational democracy）的精神，建立超大聯合政府，是當前絕大多數國人認可並歡迎的新政府模式。如今民進黨堅持一黨單獨組閣，可以預見不但將面臨在野兩大黨持續強烈杯葛，也將站上社會主流民意的對立面，一場新而可觀的政治風暴將成形。
經歷了民進黨八年執政的「分裂政府」（Divided Government），馬政府與蔡政府各八年的「完全執政」，台灣社會與人民嚐到了什麼慘痛的經驗教訓？值得台灣社會深思，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什麼是台灣當前與未來該做的事？這是任何有責任感的政黨必須去面對的。台灣需要創造性的政治轉化（Creative Political Transformation），這是當務之急。
我認為，36年前傑出的美國政治學者Arend Lijphart(1977)所提出的「協商式民主」(Consociational Democracy)，以及後來的「共識民主」（Consensus Democracy）(1984)，兩者二而一，一而二，是台灣當前及未來政治上必須要走的道路。具體地講，「聯合共治」（Grand Coalition）乃協商式民主的核心概念，也是其成功的必要條件，也就是以政黨為單位的「大聯合政府」。事實上，「聯合共治」的大聯合政府可以和三種主要的憲政體制相容，那就是，總統制、半總統制和內閣制，西方先進民主國家經驗斑斑可考。台灣目前的中央政府體制較接近「半總統制」，自然也不構成問題。
從現實政治面層來看，台灣朝野政治菁英能否對「協商式民主」有正確的理解、見識和胸襟氣度，至關重要。「協商式民主」與「大聯合政府」是約29年前（1995）民進黨率先提出的，並經中常會正式通過，成為黨的重要主張。自1996年第一次總統大選迄今，台灣經歷了八次總統大選，三次政黨輪替執政，也深刻體驗了政黨無止盡惡鬥與內耗的不理性。因此，多年來不少具代表性的重量級藍綠政治人物包括施明德、許信良、宋楚瑜、王金平、蔡英文都曾先後公開呼籲或主張台灣應改採「大聯合政府」和「協商式民主」，顯示這樣的主張已某個程度深入人心。
李登輝前總統生前也正式提出同樣的呼籲，「台灣若要避免一場政治與經濟全盤皆輸的災難，把未來命運重新掌握到台灣人民手中，必須重起體制改造工程，朝向權力共享的共識型民主方向前進。在民主制度是台灣終極價值的前提下，全民應該開始思考民主類型選擇的重要性。共識型民主是台灣實踐權力共享進而修補社會裂痕、解決對立的最佳民主機制。」
＊作者為台灣民意基金會董事長，本文為出席民眾黨共識營講稿精簡整理。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