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國基專文:從好奇、失望到自期為專業有理想的新聞人

2024-04-0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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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主編這半版藝文新聞,因而結識了不少南部畫家,其中郭柏川先輩最欣賞我的畫評,進而成為好友。我的電影評論亦頗受佳評,較之臺北大報之影評,毫無遜色。在當時,電影是大眾娛樂的主軸,各影院競相推映熱門電影,因影評直接影響賣座成績,因此業界也重視報紙之影評。曾有某電影院老闆拿著紅包親自拜訪,其動機不問可知,我當然拒而不收。他竟然找到關係,直通老闆,命我停刊影評,引起不少議論,甚至有成功大學教授直接打電話至報社詰問此事。我當然知道,在當時環境之下,絕無爭辯之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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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六九年十月某日,晚間忽然來了一則新聞。中國青年黨前主席左舜生病逝臺北。我在「自由中國」月刊上,見過他的文章,對他的生平也略有所知。他不只是一個政治人物,也是一位傑出的歷史學者,他一生堅持反共,嚮往西方式的民主。他對國民黨也多所批評,絕不容情。他與毛澤東曾有私交,但對他的無情、好權、摧毀文化與教育均大加撻伐,以致不敢居住大陸,遷居香港。在香港期間,他臧否時局、月旦人物,均奮其如椽之筆,口誅筆伐,毫不留情。他念念不忘民主憲政,堅決反共,令人尊敬。他雖為文指責國民黨在臺灣之專制、忽視人權,但較之共產暴力,猶見其自由之一面,故老來仍選擇臺灣為定居之所,亦逝於臺灣。

抱持理想,自期專業新聞人

他逝世那天,新聞分發到我的版面,我見此新聞,心中無限感慨,標題與篇幅都做得很大。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代名人,青年黨雖未成氣候,但左舜生本人之學養與人格都值得悼念與讚揚。未料標題呈送副總編輯批審時,他大筆一揮,將這條新聞刪減到只剩香煙盒大小,我立即赴總編輯座前陳述我的看法。他命我坐下,輕聲說:「你知道中華日報是黨營報紙嗎?」我低頭不語。他又說:「左舜生雖是名人,但畢竟是青年黨的領袖,我們新聞做大,會受到批評。」我默默退下,心中自不免意念紛陳,自度這個報紙非我所適。總編對我頗為賞識,曾邀我入黨,並暗示如能入黨,將調整我的工作,言下希望我出任採訪主任,如不入黨,則他亦無能為力。那時,我年輕氣盛,對新聞抱負極高理想,既不願為一黨之私效勞,更不願扭曲事實,作違心之文,調整工作之議,因此作罷。

當時的採訪主任,頗有霸氣,憑著他的資深,無人敢予批評,總編亦奈何不得。某日,正值臺南市議員選舉,他身為採訪主任,自需撰寫特稿,對候選人作一全面分析與評價。斯時尚無黨外勢力,多為國民黨推派之人選,極少數無黨籍人士亦均為地方有勢之人。稿成,送交副總編審閱,我看到副總編皺了一下眉頭,即將原稿交我編輯。我一看內容,幾乎笑出眼淚,他以點名式的寫法,逐個予以評價,其中某些人物,他居然以「不便評論」四字一筆帶過。這類「不便評論」的人物,竟有六名之多。很難想像一篇特稿中,出現「不便評論」的字眼,不便之處何在?亦未加以說明。這種違反新聞寫作方式之「大作」,亦出現於他的另一篇有關美術展覽的特稿中。開頭就說:「我不是藝術專業,也不懂畫的好壞,因為展出人一定要我寫一篇評論,我不得不寫一些意見。」這是什麼評論?令人苦笑而已。身為採訪主任,寫出這樣的特稿,試問如何帶領屬下的記者?只有在一個黨營報紙中,才會出現這種完全背離新聞原則之怪異現象。

我工作不久,陸續有優秀的大學畢業生進入團隊,如蔣震、甘夢龍諸兄,加之原有之俊傑,如張祥堃、王健諸前輩,使中華日報逐漸擺脫一些暮氣,有向上之勢。但我仍認為黨營媒體有其先天枷鎖,而臺北之私營大報如聯合、中時,氣勢如虹,中華雖有地理之優勢,但此優勢隨著時間之轉移,已明顯有不敵傾向,我雖只是兼職,但幾年的經驗與磨練,在心理上,已逐漸調整為職業的新聞人了。

就一個專業的新聞人而言,中華日報絕不能滿足我的理想,我必須另作選擇。一九七一年,「臺灣時報」在高雄創刊,正在招攬人馬。承許世兆先生之推薦,聘我出任該報之編輯主任。我毫無猶豫,立即辭去中華日報編輯工作,也辭去教職,全力投入新聞事業,希望做一個有理想的新聞人。未料此一決定,竟令我走入五十年的新聞大道。

《意外的新聞人生:編輯台憶往》書封。(允晨文化提供)
《意外的新聞人生:編輯台憶往》書封。(允晨文化提供)

*作者俞國基,資深媒體人,戒嚴時期曾任海內六家報紙總編輯或社長,解嚴當年返台,歷任中國時報總主筆,自由時報副社長等職。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意外的新聞人生:編輯台憶往》(允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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