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庭帶動的時尚流行:《乾隆的百寶箱》選摘(1)

2023-11-15 05:10

? 人氣

崇文門稅收在乾隆年間大幅增加,高達316,089.5兩。(取自維基百科)

崇文門稅收在乾隆年間大幅增加,高達316,089.5兩。(取自維基百科)

李漁《夏宜樓》小說描述一位書生瞿佶,在街肆上買西洋千里鏡。他登塔試眺,照見一位美女名叫嫻嫻,居處夏宜樓,容貌端莊過人,決計娶為妻。千里鏡打破男女空間區隔的藩籬,結局為「吉人既占花王,又收盡了群芳眾豔」。李漁是明末清初的文人,在那時代已經有西方傳教士引進洋貨到中國來,所以他是第一位把望遠鏡寫入小說的文人。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到十八世紀,《紅樓夢》小說中出現的西洋器物更多,該書描述劉姥姥進大觀園,見到自鳴鐘「只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賈府的大時鐘、大鏡子,婦女穿著毛皮服飾或使用瑪瑙、鼻煙壺等物品都是洋貨。然而,《紅樓夢》和清宮的洋貨比起來,又顯得小巫見大巫。清宮有粵海關大量採辦洋貨,乍浦港進口的日本洋銅和各種東洋器皿等,還有恰克圖俄羅斯進的毛皮、紡織品等。這些進口的毛皮、毛織品、珊瑚、銅、錫、鉛、玻璃、紫檀木、洋氊數量,令人嘆為觀止,可見清人對西方舶來品的興趣值得深入探討。

經由貿易數量的變化來觀察洋貨影響人們生活的品味,這是近年來中西學者關注的焦點。彭慕蘭(Pomeranz Kenneth)《大分流》(The Great Divergence)討論歐洲和中國的奢侈消費,如糖、絲、棉產量影響城市居民的品味。此外,西洋的眼鏡、飾品、毛皮與食品魚翅、燕窩等舶來品也在中國迅速的成長。彭慕蘭認為中國人對西方進口的舶來品除了燕窩之外,對其他商品興趣不大。

康無為(Harold Kahn)曾提到:「十八世紀的北京在生活方式或服飾上,並未模仿外人,也沒做過什麼調適,不像八世紀長安那樣,深受唐帝國外緣的突厥和波斯人的風格與貨物的影響」。

韓格理(Gary G. Hamilton)討論十九世紀俄國接受了大量的西方貨品,其接受原因是因這些貨品是歐洲製造的,特別是法國製造的。然而,親法分子掌握俄國後,就把這些西方商品留給俄國的貴族及其家臣使用。菁英分子有意藉著把這種貨品集中於君主,特別是凱薩琳大帝,以形成一種消費模式。南美的菁英分子也使用大量的西方貨品,菁英分子也是政治領袖,他們保有極大的優異性特點,作為維持他們的領導權的手段之一。在印度使用西方貨品是特殊分子,例如有知識的行政人員及商人等。如此看來,西方社會中菁英地位群體比較容易接受西方商品。

至於中國人基於文化的優越性,菁英分子不喜歡所有的外國人及外國製的貨品。然而,十九世紀中國處於內憂外患時期,統治階層與文武官員等都倡導簡約,而十八世紀盛清時期,皇帝宮廷生活無不奢靡鋪張,洋貨充斥宮廷。洋貨成為清朝帝國統治的利器,賞賜蒙古王公、西藏喇嘛等,締造太平盛世,不能忽視它的重要性。西洋物品在宮廷大量使用,北京內城是旗人居住的地方,城內的東西兩廟,東城的隆福寺和西城的護國寺,一日能消耗百萬錢,消費者極盡所能的購買洋貨。

筆者閱讀清人筆記,特別是《北京竹枝詞》提到乾嘉時期洋貨充斥北京,如大小絨、嗶嘰、羽紗、紫檀、火石,及所製時辰鐘表等物,精巧絕倫。十八世紀朝鮮王國每年派使臣到北京朝覲,許多使臣的日記都提到北京繁華且奢侈景象。如朴趾源(1737-1805)於《熱河日記》載隆福寺:「階墄玉欄所布掛,皆龍鳳氈罽,而衣披墻壁者,盡是法書名畫。⋯⋯前年李懋官遊此寺,值市日,逢內閣學士嵩貴,自選一狐裘,挈領披拂,口向風吹氅,較身長短,手揣銀交易,大駭之。⋯⋯然今吾歷訪賣買者,皆吳中名士,⋯⋯其所覓物,類多古董彝鼎、新刻書冊、法書名畫、朝衣朝珠、香囊眼鏡。⋯⋯以中國人人能有精鑒雅賞也。」李德懋看到嵩貴在廟會市集購買高級狐裘,大為驚訝。朴趾源到北京正逢乾隆四十五年(1780)皇帝七十大壽,當時的隆福寺所賣皆氈罽、書畫、古董、朝珠、香囊眼鏡、狐裘貂帽等。嘉慶朝禮親王昭槤《嘯亭雜錄.續錄》載:「乾隆末,和相當權,最尚奢華,凡翰苑部曹名輩,無不美麗自喜,衣褂袍褶,式皆內裁。其衣冠敝陋,悃愊無華者,人皆視為棄物。」官員衣褂袍褶必稱宮樣,爭尙奢華,說明宮廷帶動時尚流行。

倪玉平、許檀等提到崇文門稅收的增加,他們雖留意了商業的發展, 但是未特別討論稅收和國際貿易的關係。雍正五年(1727)中俄簽訂《恰克圖條約》,乾隆二十年(1755)中俄商民開始在恰克圖貿易。又,乾隆二十二年(1757)所謂「廣州一口通商」。洋貨帶來了崇文門稅收的變化,第一、以「洋」為稅目數量增加。康熙二年(1663)規定:「凡外國進貢之人,帶來貿易物件,應令崇文門監督,止記冊報部,不必收稅。」 康熙八年(1669)崇文門訂立稅則,雍正八年(1730)關於皮張的稅則不多,包括上、中、下等三等貂皮,及豹皮、狐皮、水獺皮、虎皮等。 乾隆十七年(1752)增海龍皮、沙狐皮、羔皮袍、羔皮褂的稅額。乾隆三十六年(1771)增訂了洋貂皮、太平貂皮、洋灰鼠皮的項目,這些都是進口的毛皮。另增羽綢、珊瑚器、水晶器、碧霞璽、鐘表之稅則。至乾隆四十五年(1780),崇文門稅關徵收的布疋類中有「洋」、「回」的錦緞、布疋約17 項。皮張則增加20 種毛皮項目,而且依照服飾所需,分有「袖」、「領」、「帽沿」。 其他金線、絨氊、鏡子、八音盒、自行羊、顯微鏡、洋針、洋紅、洋青等更不可勝數。

第二、崇文門稅收在乾隆年間大幅增加。崇文門以菸、酒、茶、布四項為大宗,順治年間正額為85,099 兩,康熙二十五年(1686)正額為94,483 兩。雍正元年(1723),正額為102,175 兩。 乾隆二十一年(1756)正額盈餘共銀262,085.7 兩、乾隆四十一年(1776)為316,089.5 兩。崇文門關稅繳交戶部的定額約為110,000 兩餘。 嘉慶八年(1803)八月初三日起至九年八月初二日止一年期內,徵收過額稅銅斤水腳銀102,180.81 兩,又儘收儘解參稅銀5.43 兩,盈餘銀179,359.54 兩。 自嘉慶十年(1805),八月初三日起至十一年八月初二日止計十二個月一年期滿,共收正額銀102,186.71 兩,收盈餘銀212,473.11 兩,通計正額盈餘儘收儘解共收銀314,659.82 兩。較比上年無閏月年分多收盈餘銀108.5 兩。稅收增加和洋貨在北京的流通不無關係。

崇文門稅收和居住內城的居民消費有關。根據韓光輝研究,清代順治四年(1647)內城人口39.5 萬,外城14.4 萬,城屬人口12 萬,共65.9 萬。康熙二十年(1681)內外城共76.7 萬。乾隆四十六年(1781)共98.7 萬,其中內城45 萬。宣統二年(1910)外城人口為82.2 萬,內城約38.8 萬,共121 萬。若連外城人:清初為55 萬人,乾隆四十六年(1781)為86 萬人,清末為121萬人。根據史志宏研究戶部銀庫支出:京師八旗兵餉約計400 餘萬,京師王公百官俸祿、京官養廉銀等108 萬兩,以及行政經費支出約90 萬兩, 京師官員和兵丁的俸餉等達5、600 萬兩,足以形成龐大的消費群體。

《金吾事例》載:「嘉慶十八年,御史嵩安等奏酌籌內城編查保甲事宜。⋯⋯居民鋪戶俱令注明姓名、籍貫、年歲、行業、家口、奴僕。除婦女幼孩,其餘俱令注明年貌。鋪戶令一月出具甘結,一本送衙門存查;一本交該官廳收存。」 該書統計咸豐元年(1851),北京內城的戶口約76,443 戶,商鋪數量為15,333 家。(圖A)

乾隆宮殿。(八旗文化提供)
圖A。(八旗文化提供)

過去筆者探討北京廟會的活動主要集中在護國寺、隆福寺、雍和宮等地。從圖A看來,這些寺廟附近,以及東四牌樓、西四牌樓鋪戶的分布較多,此為旗人消費場所。劉小萌利用北京的契約文書研究漢人在內城經營商業,其鋪面分布於東直門內北小街、安定門大街、鼓樓前斜街、德勝門內大街、國子監西口、西四牌樓東邊等處。也是靠近圖A鋪戶密集所在。

*作者賴惠敏,臺灣大學歷史研究所博士。現任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本文選自作者著作《乾隆的百寶箱:清宮寶藏與京城時尚》(八旗文化)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