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移居者》選摘(上):從國家認同束縛中解脫的漂浪民族

2015-05-23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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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巴勒斯坦藝術家Eyad Sabbah在以巴衝突廢墟上,以雕塑創作流離失所的難民群像。(希帕中國/環球網)

2014年,巴勒斯坦藝術家Eyad Sabbah在以巴衝突廢墟上,以雕塑創作流離失所的難民群像。(希帕中國/環球網)

記得那一年我來臺北參加臺灣國際民族誌影展,才第三天我便已看了十三部以先祖故事為主軸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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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二○一三年十月為了宣傳我的紀錄片抵達臺北,該片是以住在耶路撒冷附近的猶甸沙漠裡的一個貝都因人部落——賈哈林部落為主題。我在市中心的影城與觀眾一同欣賞此片,等著放映結束後與觀眾見面,觀影時我不禁想著此片背景與我此刻造訪的這個繁榮小國實在是天差地遠。

然而到了觀眾提問時間,他們顯然對我影片中所談論的中東衝突並不陌生。問題如潮水般湧來,甚至有人問我認為交戰的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雙方人民是否有可能和平同住於一個國家之下?

我很開心我的書《耶路撒冷的移居者》於臺灣出版發行之際,書中所探討的主題對臺灣讀者而言已非全然陌生。中東世界對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很重要,因為我們活在一個任何地域衝突皆會全球化的世界,世人皆會感受到它所帶來的衝擊。

賈哈林是最大的貝都因人的社區,在耶路撒冷和杰里科之間的沙漠。(網易)
賈哈林是最大的貝都因人的社區,在耶路撒冷和杰里科之間的沙漠。(網易)

《耶路撒冷的移居者》書中所傳達的訊息極度政治但也同樣私密。本書不只深度剖析以巴政治衝突,同時也將作者與這座流動之城居民的的私生活赤裸裸地攤在陽光下。自有歷史記載以來,耶路撒冷始終收留著世世代代的飄浪民族。這座城市張開懷抱迎接因戰爭或宗教而被迫離鄉之人,同樣也歡迎各方旅人、國際和平工作者,以及許多因個人因素而前來的人,好比說我正是如此。我在二○○五年舉家遷往耶路撒冷,接下來的八年裡,看似格格不入的我卻也在這座城裡安頓下來。我在書中重新細數了那些年活在這座分隔之城的種種,在那座城裡幾乎不可能將政治從生活中抽離。我年幼的孩子們每日上學的路程從不單純,一路上我們會在公車上聽見激烈的政治討論,會有武裝男子搜查我們的包包,幾乎隨時都能在咖啡店看見坐在裡頭的青少年隨意把槍放在大腿上。孩子們會在遊樂場討論過去曾經有自殺炸彈客的頭顱飛過高牆落在籃球場上。

住在這裡,隨時隨地都會意識到我們正活在一個充滿衝突的區域。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說,若以日常人身安全而言,我依然認為耶路撒冷是最安全的育兒城市之一。根據我短暫造訪臺北的經驗以及當地人的說法,我想臺北的居民也能在日常生活裡獲得同樣的安全感。深夜走在耶路撒冷與臺北的街道上,我從不擔憂人身安全,這是我在倫敦、紐約、達卡或德里都無法獲得的體驗。

《耶路撒冷的移居者》之所以能吸引臺灣讀者,我想是因為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地域政治的影響範圍絕非侷限於當地。當我們討論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衝突,我們討論的是一場土地之爭——因第二次世界大戰流離失所的猶太難民湧進這片土地,而當地的巴勒斯坦居民因此成了難民。這場衝突不但影響了全球政治與人口統計的平衡,也嚴重撕裂了歷史上早已互信共存的兩個民族之間的情感。《耶路撒冷的移居者》一書探討的便是這些議題。

既然這場衝突起因於失根的人們流落異鄉後亟欲尋根的渴望,因此本書也談到如何從國家認同的束縛中解脫,如何擁抱異己,如何以欣賞包容的眼光分享並讚揚彼此的差異。書中描繪了兩方人民如何克服這場衝突所帶來的種種障礙相互結盟;過去分處政治光譜兩端的宿敵搭起友誼的橋樑,跨越這道鴻溝。

耶路撒冷(新華網)
耶路撒冷在作者眼中還是最具安全感的宜居之地。(新華網)

然而在這篇序文裡,我也想分享一段我造訪臺灣的經驗。我在中東世界住了十年後又再度遷回倫敦,而就在我父親過世三個月後,我從倫敦來到了臺北。

有天晚上我前去參觀位於臺北市中心某知名夜市附近的龍山寺。

我繞著寺廟外圍漫步,沿路有各個販售紀念品與供品的商家。四處都有人焚香,人們購買一捆一捆的紙錢獻給另外一個世界的居民。我沒有買紙錢,只買了一些香燭。我還買了一些火龍果當作供品。火龍果怪異斑駁的外皮令我想起童年在孟加拉常吃的Ata,那是一種果肉豐厚乳白的水果,也就是俗稱的釋迦。在隔開神像與訪客的鐵欄後方,人們爭先恐後地擺放各種供品。看著眼前這麼多水果供品,我忍不住想著天上的列祖列宗們恐怕會吃得太飽。

我當時還未走出父喪之痛,而既然我父親下葬的孟加拉小鎮離臺北近得多,我想道教眾神應能替我向父親在天之靈傳遞訊息。

我看見一位老婦人手裡把玩著四顆黑色骰子。她把骰子往路障旁的石頭底座扔,嘴裡快速念著某種禱詞,接著才將骰子收回重複同樣的動作。我站在那裡看了她二十分鐘,她不斷重複扔擲收回骰子的動作看得我出神,或許這便是這個遊戲的意義。

站在道教眾神前,我問道,究竟哪一種現實更具威力?是我們天生所處的環境,抑或是我們離開原生地之後藉由旅行與個人經驗所累積的體悟?

在龍山寺,我將耶路撒冷的墮落以及無法還原的過去,還有未能實現的種種可能隨著香炷全放在祭壇上。眼前這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與文化的眾神將會根據我過去每個決定的是非曲直來判定要輕拍我的背給予安慰,或是狠狠訓斥我的不是。

臺北的燈火是如此鮮明,要是能從這座城市上空飛嘯而過,必然會是一種超現實的體驗。走在臺北街頭宛如走在一顆燈泡裡,從衛星照片看來,這座城市簡直像是一顆帶著多色火焰的火球。臺灣人對燈光有種偏執的迷戀。我下榻飯店浴室的水龍頭會在我開水時亮起。捷運月臺上也有一排紅色警示燈以警告乘客切勿跨越黃線,而列車進站時又有另外一組燈會跟著閃爍。整個城市從售票亭到販賣機到計程車的方向盤,全都裝上了各色小燈泡。過去龍山寺還曾開放信眾捐獻油燈以紀念先人,如今油燈已改為迷你電子閃燈。廟裡的柱子上已無多餘空間能擺放新燈以紀念近來的逝者。

我朝著路邊攤走去,想看一些「世俗的」玩意兒。臭豆腐與碳烤章魚的香氣指引我隨著行色匆匆的臺北夜生活行家走入狹窄巷弄內。我走在一條裝滿彩色小燈泡的小徑內。我覺得自己好特別。

作者利皮卡.佩拉漢與《耶路撒冷的移居者》(商周出版)書封。
作者利皮卡.佩拉漢與《耶路撒冷的移居者》(商周出版)書封。

*作者生長於孟加拉國與印度邊界,過去二十年來她曾住在英國、摩洛哥、約旦與以色列等國家。她自二十出頭便加入 BBC 國際頻道,並曾在印度次大陸、東南亞、北非、中東等地進行採訪。二00五年佩勒姆舉家遷往以色列,她在當地拍攝紀錄片並獲獎不斷,當中包括在二0一0贏得聲名卓著的地中海國際紀錄片影展的評審團特別獎。她目前往來於倫敦與耶路撒冷兩地之間。 本文選自《耶路撒冷的移居者》作者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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