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韓戰結束70周年─大韓民國與中共的關係

今年7月27日，是韓戰停戰70周年。1953年的這一天，聯合國軍總司令克拉克（Mark W. Clark）將軍、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以及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官金日成在《韓戰停戰協定》上簽字，為這場長達三年又一個月的戰爭劃下休止符。然而這個停戰嚴格意義上只是「停火」，參戰各方尚未簽署和平條約，韓戰其實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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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家族領導下的北韓，在當今為舉世公認的失敗國家，若非掌握了核子技術以及來自中共的經濟輸血，恐怕早就已經成為歷史名詞。倒是38度線以南的大韓民國，則已經超過日本成為東北亞數一數二的經濟體，還有一支規模強大的傳統武力。縱然財閥的問題迄今仍無法解決，但是南北韓究竟哪個帶給了朝鮮半島人民幸福，誰更能代表大韓民族，相信讀者們心中都有答案。

中共派中國人民志願軍介入韓戰，從金家的角度來看無疑是救命恩人，但是卻阻礙了大韓民國統一朝鮮半島的夢想，對南韓而言毫無疑問是侵略者。朝鮮半島在古代曾經是中央王朝的藩屬國，進入日據時代後國共兩黨又曾對韓國獨立運動伸出過援手，使中韓兩國本來就有「同志加兄弟」的特殊關係。兩岸與兩韓在冷戰時代的分治和分裂，則又為這樣的特殊關係增加了複雜性。

周恩來與金九

筆者過去曾撰文介紹，日據時代在中國活動的韓國獨立運動人士依循自身的意識形態分為兩派，其中左派的朝鮮獨立同盟獲得延安庇護，右派的大韓民國臨時政府接受重慶扶持。兩個在華獨立團體也各有自身的武裝，朝鮮獨立同盟有朝鮮義勇軍，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則有韓國光復軍，雙方都自視為朝鮮抗日運動的唯一代表，將彼此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蔣中正原本就厭惡共產主義的一切，而朝鮮義勇軍的領導階層又曾經是重慶軍事委員會管轄下之朝鮮義勇隊的重要骨幹，看在他眼中更是國民革命的叛徒。因此無論是對朝鮮獨立同盟還是朝鮮義勇軍，國民政府的立場都是不予承認。金九領導的臨時政府獲得國民政府的承認，看起來中華民國和大韓民國的特殊關係，在抗戰期間就已經難以動搖。

中華民國控訴美國沒有平等對待自己，卻以同樣的態度對待韓國人，給予了中共介入的機會。根據金九的兒子金信回憶，每年臨時政府選在3月1日紀念「三一獨立運動」，8路軍駐重慶辦公室的代表都會出席。金信強調臨時政府與國民黨、共產黨都走的很近，而且金九與周恩來兩人還時常互請吃飯，關係密切的很。

周恩來謙遜的態度，讓金九產生了除了國民政府之外，韓國人在中國還有另外一個友人可以打交道的想法。抗戰勝利後的1945年9月3日，金九宣告將以新憲章建立屬於整個朝鮮半島的臨時過渡政府，展現了領導大韓民族重回世界舞台的野心。同一天，周恩來安排了訪問重慶的毛澤東與金九會晤，形同是大韓民國總統和中共最高領導人的「第0次」會晤。

亞洲北約的提倡者

周恩來、董必武與宋慶齡等中共領袖，也出席了金九回南韓以前的送別宴會。他們顯然希望金九知道，與中共打交道的韓國人不只限於朝鮮獨立同盟的左派份子。只要對中國的紅色革命有幫助，哪怕是像金九這樣反共的老牌韓國民族主義者，同樣可以是中共的盟友。不過此刻朝鮮半島已經以38度線南北為界，分別為蘇聯紅軍和美軍佔領，南韓當然屬於美國的勢力範圍。

美軍同意在南韓建立一個大韓民國政府，但美軍所支持的南韓領導人並不是流亡中國的金九，而是流亡美國的李承晚。李承晚立場親美，又有朝鮮李氏王朝的血統，同時還堅決反共，顯然比金九更符合美國的長久利益。回到南韓的金九很快就被徹底邊緣化，就連金弘壹等光復軍人馬也為李承晚挖走，只能在一些失意的前滿洲國軍人簇擁下成為極右翼民族主義者。

金九擁抱起愛國主義，站在第一線反對聯合國對韓國的託管政策，同時批判美國與蘇聯將朝鮮半島一分為二。為了重振自己的威望，金九還跑到平壤與北韓領袖金日成會面，試圖爭取韓半島的和平統一。結果就如同現今許多前往大陸討好中共的台籍退役將領一般，回到南韓後的金九形象徹底「黑」化，就連中華民國政府也從此與他保持距離。

眾叛親離的金九，最終慘死於一場暗殺之中，李承晚就此大權獨攬，成為大韓民國的第1任總統，並自封為大韓民國國父。1949年8月6日，經歷了徐蚌會戰慘敗而下野的蔣中正，以中國國民黨總裁身份訪問南韓鎮海。他一下飛機，就表達「中韓兩民族3千年來原為唇齒相依的兄弟之邦，今不幸同受共產主義侵略之威脅，更切患難與共、風雨同舟之誼」的立場。

為中韓兩國「血盟」關係畫下註腳後，蔣中正還在8月8日與李承晚發表聯合聲明，重申他1個月前在碧瑤與菲律賓總統季里諾（Elpidio Quirino）達成的共識，即亞洲國家應效法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結成共同反對共產主義的聯盟。此刻大韓民國不僅在與北韓對峙，內部還要面對南朝鮮勞動黨的挑戰，自然成為蔣中正在亞洲最緊密的盟邦。

與中共勢不兩立

李承晚與蔣中正一樣，不只強烈反對共產主義，更難以接受有大量國土被掌握在共產主義者手中的事實。所以早在韓戰爆發前，南北韓的軍隊在38度線就已經時有摩擦，大韓民國軍警亦以鐵腕手段鎮壓南韓境內的南朝鮮勞動黨人。南韓軍警的殘酷手段，恐怕就連「228事件」中的彭孟緝將軍看了都感到相形失色。

不過也因為李承晚的堅決反共，讓蔣中正在韓國找到了一個反共知音，也讓想要反對共產主義勢力擴張，卻不願意擴大戰爭範圍的美國多了一個頭痛的對象。中共出兵韓戰，挽救金家父子的行為，賦予了李承晚與蔣中正建立「血盟」的正當性。當美國以及其他西方國家想著如何與中共、北韓透過談判結束戰爭的同時，李承晚想的是如何趁機「北進」，統一整個朝鮮半島。

共軍不只在戰場上給大韓民國迎頭痛擊，將美韓聯軍推回38度線以南，還一度佔領了南韓首都漢城。關於中共軍隊進入南韓後，配合北韓軍隊批鬥與屠殺南韓軍民的消息不脛而走，更勾起了李承晚對過往中央王朝蹂躪朝鮮民族歷史的回憶。他痛恨北韓也痛恨中共，拒絕在南韓沒能取得優勢的情況下讓韓戰就這樣結束。

究竟中共有無下達乃至於參與北韓屠殺南韓軍民的行為，到目前為止沒有確切證據能夠證明。可即便是彭德懷本身，也對志願軍是否該打到38度線以南有所質疑，畢竟共軍出兵韓戰的目的是要防止美國的影響力挺進到與大陸只有一條鴨綠江之隔的北韓。中共對南韓本身沒有仇恨，並不希望因為這場關係破壞周恩來與金九建立的情誼。

可以李承晚堅決反共的態度，讓本身也想早點結束戰爭的共軍不得不發動金城戰役，以近1萬人死傷的代價擊潰丁一權將軍指揮的大韓民國陸軍第2軍，確保《韓戰停戰協定》順利簽署。不過李承晚還是拒絕在《停戰協定》上簽字，以保留大韓民國國軍反攻北韓的主動權，只要這位反共鐵人仍掌握著南韓的實權，漢城與北京就沒有和解的可能。

朴正熙與金九路線的回歸

李承晚最大的問題不只是在於他堅決反共，同時他還強烈反日，在韓戰尚未結束時就因竹島主權糾紛與日本爆發衝突。對於想將中華民國、日本以及南韓集結起來一起反共的美國而言，李承晚的這個主張比他想要統一北韓還更加頭痛。此外李承晚年事已高，又不像蔣中正那般有一個親兒子蔣經國協助他鞏固江山，最終因涉入選舉舞弊事件，失去人心而被迫於1960年下台。

然而南韓政局在李承晚下台後，卻進入了一段時間的混亂期，直到1961年少壯派軍人朴正熙發動軍事政變，成立國家重建最高會議才穩定下來。朴正熙透過對選舉的操作，於1963年當選第三共和國的總統，推行獨裁統治。可過去日據時代參加滿洲國軍的歷史，對朴正熙維持威信的傷害十分巨大，使他不得不從大韓民國臨時政府的抗日傳統中尋求認可。

他正式將李承晚大韓民國國父的頭銜予以剝奪，並「交還」給1949年遭刺殺的金九，象徵他的第三共和國直接傳承了臨時政府的抗日精神。同時他將金九空軍參謀長退役的兒子金信中將派往台灣出任駐中華民國大使，一來透過臨時政府的老關係延續漢城與台北之間的「血盟」關係，二來也等於實質上把金信流放到台灣，讓朴正熙完全掌握對金九的歷史話語權。

也因為獲得了抗日的法統，本是「親日派」出身的朴正熙得以快速實現與日本的和解，雙方關係得以在1965年正常化。接著朴正熙又破天荒的派遣大韓民國國軍參加越戰，緩和美軍在越南戰場上的壓力，讓本來對他抱有疑慮的華府對他另眼相看。靠著修補與美日的關係，大韓民國迎來了經濟起飛，當然在對中國的態度上，朴正熙展現的也是親近中華民國的立場。

可是骨子裡仍是大韓民族主義者的朴正熙，並不希望南韓永遠的追隨美國與日本，更討厭在歷史上宰制朝鮮民族的中央王朝。這樣的態度，充分反應在朴正熙1966年對台灣的訪問上。無論是在松山機場還是圓山大飯店，朴正熙只要有拍照的機會都會衝到蔣中正的正前方，向中華民國政府明確傳遞一個訊息，那就是大韓民國不再扮演中韓「兄弟之邦」當中「弟弟」的角色了。

南韓「北方政策」的開端

從許多老一輩與南韓官方有接觸的中華民國外交官口中，筆者得知每當台灣方面提及「兄弟之邦」的時候，南韓方面第一句回的話就是「誰是哥哥？誰又是弟弟？」可見朴正熙傳承了金九對蔣中正過往在重慶時壓制韓國民族主義的不滿情緒，同時他也不再堅持李承晚「漢賊不兩立」的立場，認為與包含蘇聯與中共在內的共產主義國家，甚至於北韓和解更符合大韓民國的利益。

他先在1970年8月15日發表《八一五宣言》，宣告放棄李承晚的武力統一政策，決定透過談判與北韓達成朝鮮民族的和平統一。接著南北雙方透過紅十字會展開1948年以來首度的官方接觸，探討雙方離散家屬的團聚問題。接著到了1972年7月4日發表了，南北韓又發表《南北共同聲明》，強調雙方將在「不依靠外來勢力和在沒有外來勢力干涉的情況下實現統一」。

透過《南北共同聲明》，朴正熙總統向美國和日本傳遞了大韓民國的民族主體性．南韓將不再扮演自由世界圍堵共產主義世界的馬前卒，將依循自己的利益制定外交和對北政策。此刻美國尼克森（Richard M. Nixon）總統已經完成了對北京的訪問，日本也完成了與中共的「關係正常化」，美日聯合中共圍堵蘇聯的格局已經成為常態。

顯然朴正熙之所以調整對北韓政策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南韓如同南越以及台灣一般為美日所拋棄，不將所有的籌碼都押在自由世界上。然而在那個蘇聯尚未解體，世界還有一半人口對共產主義理想尚未拋棄的情況下，標榜反共的南韓想要與蘇聯、中共還是北韓和解又談何容易？中華人民共和國也因為陷入文革動亂，外交陷入全面癱瘓的局面，更不可能與大韓民國和解。

1974年8月15日，朴正熙夫人陸英修遭北韓刺客殺害，南北韓關係再度惡化。不過南韓與美國的關係，並沒有隨著南北韓關係的惡化而好轉。相反的是，致力於推動人權外交的卡特（Jimmy Carter）上台後，對朴正熙的威權統治予以嚴厲的批判，還威脅要從朝鮮半島撤出駐韓美軍。直到朴正熙本人在1979年遭手下金載圭刺殺為止，南韓與美國都處於強烈的對立狀態。

韓「中」關係正常化

對南韓而言最幸運的發展，莫過於卡特在朴正熙遇刺後沒多久就遭到選票淘汰，新上台的總統雷根（Ronald Reagan）是強硬的反共份子，雙方的關係因而有所緩和。與朴正熙一樣靠軍事政變上台的獨裁者全斗煥，如同上台執政之初的朴正熙一樣重視推動對美日的關係。不過此刻中共已經成為了與美日合作圍堵蘇聯的夥伴，給了南韓推動與北京關係正常化的機會。

全斗煥表面上仍維持與中華民國的邦交，私底下卻利用各種機會推展與北京的實質關係。1983年5月爆發了卓長仁等六名大陸反共義士劫機飛往南韓投奔自由的事件，兩岸官方都卯足全力向漢城要人，全斗煥在關押了「六義士」1年3個月後，以大韓民國與中華民國有外交關係為由將他們遣返台灣。不過全斗煥仍利用了兩岸爭取「六義士」的機會，與大陸官方建立了聯繫管道。

接下來無論是1986年的漢城亞運會，還是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中國大陸都積極派人參加，雙邊的實質關係不斷提升。到了1992年8月24日，同樣為右翼軍人出身的盧泰愚完成了大韓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係正常化，完成了朴正熙與全斗煥兩任總統想實現卻無法完成的夢想。台灣不只失去了南韓的官方承認，就連原來的中華民國駐韓大使館也被原封不動的交給了中共。

李登輝政府對此做出了強烈抗議，還一度宣告終止台灣與南韓之間的民航往來，使中韓關係進入了長時間的酷寒期。當年的中華民國憑藉著過去蔣中正對金九的援助，責罵韓國人「背叛盟友」，看似十分有道理。可是如果我們反過來真的從韓國人的角度去想，蔣中正對金九與臨時政府的態度又何嘗不是如同美國對待台灣一樣，是在扶持中夾帶著大國對小國的優越感和欺凌？

無論是南韓還是北韓，都受夠了兩岸中國人這種狗眼看人低的天朝心態。北韓沒有辦法脫離中共的保護，可南韓卻可透過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方式擺脫中華民國的情緒勒索，何嘗不是一種找回自身民族榮譽感的替代方案？更何況即便從「事大主義」的角度來看，撤退到台灣的中華民國早已沒有過往統治中原時的大國地位，承認中共對南韓的統治精英而言不過是面對現實罷了。

透過中共攏絡北韓

蘇聯在1991年的解體，徹底打破了冷戰時代的兩極對抗格局，使南韓能夠徹底拋棄過往意識形態的枷鎖，與共產主義國家開展外交。中共在蘇聯解體以後，迅速成為了美國與日本在亞太地區的頭號安全挑戰，可南韓並沒有持續追隨美日雙方圍堵中共。從盧泰愚開始，歷經金泳三、金大中、盧武鉉以及李明博等總統，南韓採取的政策都是在中共還有美日兩大陣營之間遊走。

南韓在這段時間除了防衛議題外，幾乎所有議題都採取比較偏向中共而不是美日的立場，難道漢城方面真的忘記了共軍在韓戰期間的侵略暴行？真的為了經貿利益，甘願當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藩屬國？答案是否定的。回顧自金九還有朴正熙以來的大韓民國外交政策，我們其實不難發現那一代韓國民族主義者追求的是國家獨立以及領土主權的完整。

朴正熙、全斗煥與盧泰愚為來自軍方的保守派，金泳三、金大中與盧武鉉則是反對軍人政權的自由派，但他們都主張南北韓的終極統一，且認為南北韓的統一談判不該有任何外國介入。蘇聯解體與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大幅舒緩了南韓民眾的反共意識，反倒是日本殖民朝鮮半島的歷史以及駐韓美軍對南韓民眾的欺壓給大韓民國政府帶來了更直接的羞辱。

更重要的一點，是在蘇聯解體後走向貧窮，甚至陷入大饑荒危機的北韓只剩下中共可以依靠。南韓如果想推動南北韓的和平統一，更是繞不開北京的支持，因此更不能對中共有所怠慢。反正等到南北韓完成統一，就會有一個統一強盛的韓半島，屆時大韓民國就有更多的資本向中央王朝說No，同時讓美日對自己另眼相看，這才是南韓統治精英內心真正的想法。

靠著中共的幫助，金大中成功的在2000年訪問平壤，與金正日達成歷史性會晤。南北韓雙方的關係，也進入了長達10多年的蜜月期。不過南韓方面失算的是，北韓是一個高度強調人治的不穩定國家，過去金日成與朴正熙達成的協議可以說撕毀就撕毀，如今北韓雖然沒有過去那般激進，但金大中與金正日所達成的協議，同樣也只能維持到金正日去世為止。

難以維持的平衡

朴正熙的女兒朴槿惠，在南北韓關係蜜月期的時候曾訪問過北韓，並得到了父親老對手金日成的兒子金正日接見。兩位朝鮮民族主義領袖，一左一右的後代會面，象徵著南北韓的民族和解。金正日甚至還為當年北韓特工刺殺朴槿惠母親陸英修一事表達歉意，場面非常感人，似乎再也沒有任何障礙能阻止南韓與北韓的接近。

可是當朴槿惠在2013年當選總統時，金正日已經去世，繼承他的金正恩並沒有將南北韓兩代領袖的「家族情懷」傳承下來。金正恩為了鞏固權力，大殺父親時代的功臣，同時也摧毀了父親時代一切南北韓交流的成果。而隨著美國與中共的關係日益惡劣，朴槿惠也發現她想在兩大強權之間保持等距外交越來越困難。

南韓在美國的壓力下，部署可以對大陸實施遠程監控的薩德（THAAD）防空系統，激起了中共對南韓的敵意。為了安撫習近平，朴槿惠又在2015年9月3日前往北京，出席在天安門前舉辦的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儀式，卻反倒得罪了美國。隨後朴槿惠因為「閨密門」黯然下台，取而代之的文在寅總統仍不放棄經由與中共交好修補兩韓關係。

鑒於文在寅當總統時，美國正值川普（Donald Trump）執政，沒有多少國家，包括歐美國家願意與實施單邊主義的美國合作對抗俄羅斯和中共。文在寅只能強化南韓與中共的合作關係，來確保北韓還能處於可控範圍之內，同時持續推動歷屆南韓總統對和平統一的追求。出人意料的是，川普不只沒有阻礙文在寅對南北韓和解的追求，還一度成為了朝鮮半島和平穩定的推手。

甚至美國總統與北韓領袖的歷史性會晤，也是在川普任內完成，雖然是比照「馬習會」模式於新加坡舉行，但終究是一大突破。尤其是如果我們把毛澤東與金九在1945年實現的「中」韓領袖首度會晤來看，美國與北韓領袖的會務晚了整整73年。2018年南韓與美國都有推動朝鮮半島和平的誠意，沒想到此刻又換金正恩發神經了。

重回李承晚的親美反共路線

直到目前為止，筆者都不知道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金正恩突然在2020年6月16日下令炸毀象徵南北韓和平的開城工業區。當時南韓還是在文在寅執政的時代，採取親近中共與北韓的政策，炸毀開城工業區實在毫無道理可言。就如同金日成在與朴正熙達成兩韓和平統一的共識後，又派遣殺手刺殺朴正熙夫人的情況一樣，根本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不過無論金正恩的動機到底為何，主張對北韓實施懷柔政策的文在寅就此失失勢，主張回歸李承晚親美反共政策的尹錫悅上台。如果真的要說尹錫悅與歷屆南韓總統的差異，大概就是他沒有如李承晚般經歷過殖民時代，也沒有如朴正熙般當過「親日派」，面對日本時有更高的自信，不需要靠莫名其妙的反日情緒來維持民族尊嚴。

外加拜登（Joe Biden）上台後，美國的外交政策又回歸了以凝聚盟友為基礎的多邊主義，同時俄羅斯又發動了對烏克蘭的侵略戰爭，使自由世界不得不更加團結到一起。中共在習近平的領導下，為了鞏固獨裁統治擁抱起了民粹主義還有民族主義，對周邊小國採取更加欺凌的態度，又勾起了南韓民眾對過往中央王朝欺凌朝鮮民族的惡劣回憶。

因此比起過去歷代的南韓領袖，尹錫悅更加積極參與美國領導下的印太戰略，甚至還出席了今年7月11日到12日在立陶宛舉辦的北約峰會。加入美國領導下的自由世界，與中共還有北韓兩大東亞共產主義國家鬥爭，本來就是1949年蔣中正與李承晚在鎮海會議上達成的共識。尹錫悅今天一切針對中共的所作所為，都能從過往李承晚的政策中找到端倪。

那麼大韓民國是否會與中華民國恢復邦交？筆者認為時代終究與50年代冷戰高峰期不同，在中共仍牢牢控制中國大陸的情況下，很難想像大韓民國會恢復過往以中華民國為唯一中國法統的外交政策。更何況南韓推行對華政策的終極目標，是擺脫過去千百年來朝鮮民族被中央王朝宰制的命運，無法分出究竟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的「兄弟之邦」關係終究還是沒有恢復的可能。

與中共不至於撕破臉

自1997年以來，大韓民國國軍為了改善與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關係，開始向中共移交遺留在南韓的中國人民志願軍遺骸，如今已完成了九批共913具遺骸的移交。其中第九次的移交，發生在尹錫悅上台後的2022年9月17日，顯見這位反共的南韓總統尚未放棄與中共「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機會，要是我們在此做出首爾與北京必然交惡的結論，確實也太過於一廂情願。

然而如筆者前面所言，朝鮮民族無論是南韓還是北韓，骨子裡對中央王朝都存在著難以言語的懼怕與防範。曾經受過中共恩惠的北韓，不只曾對以朝鮮義勇軍為代表的「延安派」進行整肅，還有搗毀志願軍公墓的紀錄。金正恩甚至在與川普會面時，表達了他對北京擴張的憂慮，並為此要求駐韓美軍千萬不能輕易撤出。

不論是在南韓還是北韓的角度來看，遠交近攻都是外交戰略的頭號原則。在日本殖民時代已經結束，美國又對朝鮮半島沒有領土野心的情況下，對南北韓主權威脅最大的國家早就已經成為了中共。若哪一天中共的國力真的超越美國，成為足以領導東亞的第一強權，南北韓無論統一還是繼續分裂，都只能回到過去藩屬國的地位。

但是從大韓民國的角度出發，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到底哪一個比較親近友善？筆者認為可能相比起中華人民共和國，真正讓南韓人感受到屈辱的是中華民國，因為無論是以前的老外省國民黨人還是今天的台灣人，面對南韓人的時候態度都是趾高氣昂，哪怕是許多主張台獨的台灣人，面對他們的時候都存在著中原王朝的優越感。

尤其蔣中正協助金九領導臨時政府的歷史，更是被不分藍綠傾向的台灣人用來對南韓人「情緒勒索」，認為這是韓國人「欠我們的」。也無怪乎自1992年與中共建交以來，南韓紀念臨時政府以及韓國光復軍的歷史找得都是大陸，這與美國紀念飛虎隊時還會找中華民國的態度非常不同。畢竟就算是我們回到1945年的當下，讓金九比較舒服的也是毛澤東而不是蔣中正。

＊作者為中美關係研究，軍事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