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黃金價格自去年十月起展開猛烈漲勢，每盎司金價從1,769美元一路挺升，今年五月突破2,000美元大關，漲幅超過18%。全球投資人在經歷2022年全球股債雙殺之後，風險意識明顯抬頭，對比近期黃金價格的強勁走勢，格外引人矚目。
從供需的角度來看，此波國際金價上漲的最大推手，莫過於由各國央行領軍購入黃金所致。根據世界黃金協會（WGC）統計，2022年全球黃金供給量達4,779.2噸，較2021年增加1%，反觀黃金需求量達4,076.3噸，較上一年度增加17%，其中又以各國央行黃金採購量成長140%最為顯著。
掀開世界黃金需求統計可以發現，黃金需求量主要有四大來源：金飾製造（消費與庫存）、投資（金條和金幣、黃金ETF）、各國央行採購和科技用金（電子、其他行業、牙科等）。2022年金飾製造需求量達2,192.3噸，占全年總需求量47%；黃金投資需求量達1,126.7噸，占比24%；而各國央行採購和科技用金需求占比則分別為23%和6%，需求量為1,078.5噸和308.8噸。
令人好奇的是，2010年以來，全球黃金供需除了在2011年至2013年曾出現為期三年的失衡之外，近年來黃金供給穩定大於需求，何以自去年下半年起國際金價會出現明顯漲勢？各國央行又為何在去年大舉採購黃金？
全球投資人對於持有黃金的信仰，或許就如同華人世界中普遍抱持的「有土斯有財」的傳統價值觀。自古以來，黃金被世人認為是兼具保值、抗通膨、高變現性，以及絕佳的避險資產，尤其是黃金所具有的獨特避險功能，更是黃金被投資人視為是亂世佳人的最大特質。
僅回顧本世紀以來數起重大財經事件即可發現，黃金在經濟與金融動盪期間所展現的避險績效確實可圈可點。2002年3月至7月，MSCI全球股票指數下跌24.7%，同期間黃金價格則上漲9.8%，表現足堪媲美受惠於2001年美國聯準會大幅降息而推升的全球債券漲幅。時隔六年，世界經濟因美國次級房貸違約事件引發金融海嘯，這段期間（2007年10月至2009年2月）MSCI指數狂跌53.7%，遂使市場資金瘋狂搶進黃金避險，國際金價在此期間飆漲33.4%。而緊接在金融海嘯餘波之後的是歐洲國家因主權債務問題所觸發的兩波股市修正：2010年1月至6月和2011年1月至3月，MSCI指數分別修正12.8%和14%，同期間國際金價則上漲5.1%和25.8%。去年3月，以美國為首的美歐主要國家央行展開連續升息，引爆金融市場罕見的股債重挫，與此同時，黃金再次絕妙詮釋其避險特質，2022年國際金價逆勢走升9.7%。
由此可見，每逢時局混沌紛亂，黃金價格總是蠢蠢欲動。那麼，近期國際金價的高調漲勢，是否也預示著全球經濟即將有大事發生？
首先，需要釐清的是，根據過往實證經驗，黃金價格是外部政經環境變化下所肇致的結果，亦即政經形勢是因，金價為果。綜觀近期國際金價牛氣沖天的原因，與地緣政治動盪、通膨威脅，以及美國暴力升息加深全球經濟衰退恐懼等因素密切相關，而去年各國央行積極增購黃金儲備，更是推升黃金需求與價格的主力，並被外界解讀為是以中國為首的發展中國家啟動去美元化的起手式。
去年2月24日，俄羅斯揮軍進攻烏克蘭，俄烏戰火一夕點燃，國際金價從1月1,795.5美元來到2月的1,909.8美元，3月再度攀升至1,942美元。儘管俄烏戰事已逾周年，惟雙方迄今攻防持續膠著，國際地緣政治緊張情勢懸而未解，也成為國際金價下檔風險的重要支撐。
而隨著全球通膨情勢益發嚴峻，美國聯準會自去年3月起祭出史上最大升息步伐，歐亞多國也相繼跟進，國際金價雖然在美歐國家升息、資金成本猛然走升的壓力下短暫回檔，但由於美國此次升息決策來得又急又凶，引發全球經濟衰退疑慮，導致全球股債市同步修正，加以全球通膨壓力並未隨著各國收緊貨幣政策而有顯著緩解，遂使市場資金再度轉向黃金停泊避險。WGC資料顯示，2022年全球黃金投資需求較上一年度增加12%，今年第一季又比去年第四季增加9%。此外，今年3月起美歐國家陸續傳出銀行破產倒閉消息，市場恐慌與避險情緒更進一步將國際金價推向2,000元大關。
最後，是有關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去美元化動作。2022年全球前五大黃金購買央行為：土耳其、中國、烏茲別克、卡達、伊拉克，其中最令人玩味的是中國積極採購黃金的主要動機。中國人行去年新增黃金採購量達62.2噸，是中國自2019年第二季以來首次增加黃金儲備。眾所周知，中國是當前全球擁有最多外匯儲備的國家，也是僅次於日本的第二大美國公債持有國。過去一年，中國人行減持美國公債部位達1,744億美元，加以中國自去年起陸續與俄羅斯、法國、巴西等國完成以人民幣結算的商品貿易交易，遂引發外界議論中國欲提升人民幣國際地位並偕同其盟友逐步展開去美元化的意圖。
事實上，自2018年美中啟動貿易戰以來，雙方的競爭場域已蔓延至科技戰、外交戰，而近期中國積極擴大人民幣國際清算運用，象徵著美中角力往國際金融領域擴散的趨勢愈趨明顯。然而，中國想在短期內撼動世界獨尊美元的霸權地位恐仍力有未逮。IMF資料顯示，2022年全球外匯儲備中，美元占比仍高達58.3%，儘管美元占比較往年下滑，但對比人民幣占比不到3%，雙方實力之懸殊可見一斑。另一方面，美國聯準會目前持有的黃金儲備量高達8,133.5噸，穩居世界第一，更比中國人行高出近四倍。美中央行金庫底氣的顯著差距，或許也是中國為何在睽違三年之後，積極採購黃金的主要動機。
近期居高強勁的金價走勢，似乎正在提醒世人，全球政經前景依舊荊棘滿佈。縱然未來無法被精準預測，但謹慎看待橫恆在眼前的國際政經風險，是此刻應有的認知。
＊作者為台灣經濟研究院新興市場研究中心主任、台北大學經濟系兼任助理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