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青年日報》報導，二戰期間加入英國皇家空軍參戰的最後一位捷克飛行員博切克（Emil Bocek）少將，於今年3月25日去世，享年100歲。博切克是捷克斯洛伐克被納粹德國佔領後，流亡英國參加皇家空軍的2,945名飛行員之一，他的去世無疑為這段捷克飛行員不畏強權，爭取自由的歷史畫下了最後的句點。
如同二戰時的中華民國，納粹德國佔領捷克斯洛伐克後強行將捷克與斯洛伐克分家，扶持法西斯領袖成立附庸國家斯洛伐克共和國，然後將前者直接併入德國，改名為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保護國。由於等同於直接遭受納粹德國亡國滅種，捷克飛行員投身同盟國陣營，與納粹進行了長達六年你死我活的鬥爭。
斯洛伐克也在德國空軍扶持下成立了一支頗具戰鬥規模的傀儡空軍，同時吸收斯洛伐克與捷克的飛行員加入，因此加入皇家空軍的捷克飛行員不只要對付納粹，還與加入斯洛伐克空軍的同胞分屬兩個不同的陣營。二戰時除了有蔣中正領導下抵抗日本侵略的中華民國空軍外，還有日本扶持的滿洲國軍飛行隊和汪精衛政權的中國空軍，同樣吸引了不少中國航空精英加入。
中華民國與捷克更相似的地方，是在於蘇聯空軍同樣也吸收了一批捷克斯洛伐克的飛行員參加東線戰場上與納粹德國的較量，戰後他們與從英國回國的捷克斯洛伐克飛行員，還有參加斯洛伐克起義的斯洛伐克傀儡國空軍飛行員合併起來，成為捷克斯洛伐克第三共和國空軍的基礎。不料1948年捷克斯洛伐克爆發共產主義革命，推翻了立場親西方的第三共和國政權。
貝爾納斯（Edvard Beneš）領導的第三共和瓦解後，捷克斯洛伐克空軍在蘇聯與共產黨的領導下對參加皇家空軍的捷克斯洛伐克飛行員展開肅清，包括博切克在內的大量前皇家空軍飛行員立即成為紅色政權的「階級敵人」。他們不幸的遭遇讓筆者聯想到許多大陸淪陷後，來不及隨政府撤退到台灣的中華民國空軍飛行員，只能夠用「慘不忍睹」4個字來形容。
雅爾達密約的受害者
博切克無疑是歷史的幸運兒，他靠著將自己經營的汽車工廠轉讓給共產黨政權躲過了牢獄之災，直到1989年共產黨政權垮台，捷克與斯洛伐克正式分家後恢復名譽。可其他的皇家空軍飛行員並沒有那麼幸運，根據筆者訪問的斯洛伐克前駐中華民國代表博塔文（Martin Podstavek）回憶，蘇聯對待前皇家空軍飛行員的態度遠比那些加入納粹傀儡政權的飛行員還要嚴苛。
正如筆者2005年造訪大陸，訪問到的前中美空軍混合團張義聲所描述的那樣，他這輩子最害怕的不是被他以50米低空炸射的日軍，而是把他從家裡拖出去批鬥的紅衛兵。張義聲因為不想參加國共內戰，在大陸撤退前夕離開了空軍回到四川老家，卻仍躲不過階級鬥爭的命運。從這裡我們不難發現，中華民國空軍與捷克斯洛伐克空軍的相似之處實在太多。
把格局拉高到國家層面，二戰爆發前的捷克斯洛伐克在民主發展上稍微勝過同時代的波蘭與中華民國，而且捷克斯洛伐克與波蘭之間還有領土陣營。但是在同時面對軸心國與蘇聯入侵的情況下，三國的外交立場又同時選擇了向以英美為代表的西方陣營靠攏。可沒想到的是，捷克斯洛伐克居然在1938年的慕尼黑會議上成為第一個遭西方陣營出賣的盟國。
接下來同樣的命運先後發生在波蘭與中華民國身上，到了1945年的雅爾達會議上，捷克斯洛伐克、波蘭以及中華民國的命運已經緊密的聯繫到了一起。三國都因為美英優先擊敗納粹德國和日本帝國的需要，注定了戰後被關入鐵幕的命運。可是又有那麼一點的不同，那就是中華民國飛行員還有一個不曾受到共產主義汙染，名叫台灣的模範省可以撤退。
波蘭與捷克的飛行員，除了少數得到英美政治庇護外，幾乎都有被投入大牢的經驗。也因為沒有地方可供撤退的原因，戰前就存在的波蘭空軍和捷克斯洛伐克空軍到1950年從組織與精神上都不復存在。不像中華民國因為有一個台灣存在，能夠延續到今天。另外一大不同的地方，是波蘭與捷克的共產主義政權都已經垮台，而海峽兩岸迄今都還處於分治對立的狀態之中。
持續為自由而戰
所以比較起來，中華民國空軍與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的空軍有相似也有不同之處。中華民國空軍比較幸運，到今天還保留著1920年成軍以來的精神乃至於抗戰時的部隊番號，可是卻還沒有辦法回到當年所為之奮戰的大陸故土。波蘭則是以波蘭人民空軍為基礎，試圖恢復戰前波蘭空軍乃至於皇家空軍時期的歷史傳承。
不過受到雅爾達密約限制，波蘭基本上仍維持著戰後國土「東移」的態勢，持續擁有原本屬於德國的東普魯士，但戰前屬於波蘭的東加里西亞則仍是烏克蘭的領土。從這裡我們也就不難發現，為什麼從去年俄羅斯發動對烏克蘭的侵略戰爭開始，波蘭就積極響應對烏克蘭的支援，甚至於將手中的MiG-29戰機提供給烏克蘭。
捷克與斯洛伐克則在冷戰結束後和平分家，但卻又基於共同的血緣文化以及對民主價值的追求，一同成為了歐盟和北約的會員國。兩國同樣在俄羅斯發動侵略戰爭後．向烏克蘭提供戰車與戰機．以防止自己成為俄軍下一個進攻目標。波蘭、捷克以及斯洛伐克飛行員戰時加入皇家空軍，為了反抗法西斯納粹而奮鬥的精神，如今充分反應在他們對烏克蘭的支援上。
與波蘭不同的是，捷克在二戰時沒有飛行員來中華民國參戰，所以到目前為止筆者尚未看到有任何人，將二戰時的捷克飛行員與中華民國空軍飛行員做過對比。在波蘭飛行員烏班諾維來華參加常德會戰的歷史，都已逐漸被兩岸淡忘的今天，很難想像有人還記得捷克與中華民國的飛行員二戰時雖然分屬兩個不同的戰區，卻是為了將軸心國擊敗的相同信念而戰。
直到今年，捷克的漂亮女議長艾達莫娃（Markéta Pekarová Adamová）率領150人代表團訪問台灣，來給正在遭受中共軍事威脅的中華民國加油打氣。她所搭乘的空中巴士A319專機，也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架降落在台灣的捷克空軍飛機。艾達莫娃的到來，毫無疑問為日後中華民國與捷克的軍事合作拉開了序幕，使得我們當下回顧這段捷克與中華民國共同反抗侵略的歷史更具意義。
逝去的筧橋英魂
當然博切克不是最近這陣子唯一逝去的飛行英雄，從去年3月起到12月為止，筆者所知道的就有四名中華民國空軍的飛行員相繼去世。除了2022年12月22日去世，之前筆者已撰文介紹過的陳炳靖外，最讓我感到遺憾的就是去年3月9日在聖地牙哥去世的台海空戰英雄錢奕強教官。錢奕強為1958年「九二四空戰」的歷史見證人，創下以響尾蛇飛彈擊落MiG-17一架的紀錄。
去年為了回美國訪問錢奕強教官，筆者本來打算在3月請一個月的假回南加州探親訪友，沒想到因為公務繁忙，延遲到4月才出發。結果卻在出發前得到錢奕強去世的噩耗，雖然後來筆者在美國還是訪問到了不少二戰英雄，卻還是為那趟旅程添了不少遺憾。在這邊藉由這篇文章，向沒有訪問到的錢奕強教官致意。
到2023年12月4日，則有黑蝙蝠中隊C-123運輸機電子官唐恢熾少校去世的消息傳來。筆者不曾訪問過唐恢熾，但從退輔會的消息中得知他是響應十萬青年的號召在抗戰末期從軍，後來進入空軍第34中隊服務。新北市榮民服務處與空軍司令部選在12月26日，為唐恢熾舉辦公祭儀式，於其棺木上覆蓋中華民國國旗，光榮的送勇士離開人世。
到今年年初的1月5日，則有筆者過去在洛杉磯讀書時很熟悉的毛節盛教官也跟著離開我們。如果從台海空戰英雄的角度出發，毛節盛的知名度絲毫不輸給錢奕強，因為他曾駕駛螺旋槳動力的F-47N戰鬥機擊傷過中共的MiG-15噴射機。等到中華民國換裝F-86噴射戰鬥機後，毛節盛又在1958年的「九一八空戰」中創下擊落一架MiG-17的紀錄。
可見從抗戰到冷戰，中華民國國軍幾次最漂亮的勝仗都是由空軍飛行員創下來的。毛節盛的去世，象徵著台灣擁有實戰經驗的老教官又少了一名，實在是非常可惜。回憶過去聽毛節盛教官回憶他與米格機纏鬥的故事，筆者都感到格外振奮，如果他們還能繼續將自己的經驗告訴現在仍服役的中華民國空軍飛行員，那該有多好？總之在這裡，向所有保衛過自由世界的飛行員致敬！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