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驚奇・異變・一把錘─三才標題法

2023-02-05 0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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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銅像・嘴臉・戲」是一組「小三才」;下面三幅圖,一張性感美女圖,一張革命先賢照(鄒容),一幅諷刺漫畫,又是一組「小三才」。(圖/作者提供)

書名「銅像・嘴臉・戲」是一組「小三才」;下面三幅圖,一張性感美女圖,一張革命先賢照(鄒容),一幅諷刺漫畫,又是一組「小三才」。(圖/作者提供)

1973和74年,古龍武俠小說《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使這種用音界號隔開三個單詞來取書名的方式名聞天下。我將此法命名為「三才標題法」,取「三才天地人」之意。也可以說,這是「正反合」修辭的一種典型運用,將兩三個相同、相反或看上去不相干的事物陳列在一起,在直覺上引起一種印象,然後可以結合現實脈絡,讓人感興趣裡面講的是什麼,未看就先聯想到各種微言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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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標題法,在清末民初的報刊應該就有萌芽,標點符號推行後也遲早該有人想到,但現在如果問大家最早的,通常應該只會想到古龍。熟諳香港掌故黃志華先生指出,1961年便有一部電影叫《星星‧月亮‧太陽》,然而此片名只是簡單的排比,用此三者來象徵三位不同性格的女主角,少了《流星‧蝴蝶‧劍》那樣意象交疊的趣味,所以這「三才標題法」的創始人應該仍然可以算是古龍。

1981到91年,李敖將此法發揚光大,出了一百多本《李敖千秋評論叢書》、《李敖萬歲評論叢書》,前者是《鈔票・肚皮・尿》這種和古龍一樣的五言式,後者是《你的・我的・他媽的》這種七言式。而且,不只是模仿,李敖還更上一維度,包辦封面設計,玩出了「大三才」和「小三才」的複合層次。如圖:

20230202-書名「銅像・嘴臉・戲」是一組「小三才」;下面三幅圖,一張性感美女圖,一張革命先賢照(鄒容),一幅諷刺漫畫,又是一組「小三才」。(圖/作者提供)
書名「銅像・嘴臉・戲」是一組「小三才」;下面三幅圖,一張性感美女圖,一張革命先賢照(鄒容),一幅諷刺漫畫,又是一組「小三才」。(圖/作者提供)

書名「銅像・嘴臉・戲」是一組「小三才」;下面三幅圖,一張性感美女圖,一張革命先賢照(鄒容),一幅諷刺漫畫,又是一組「小三才」;這兩者再加上「李敖千秋評論叢書25」這個序號和點題的斜條「廉售革命黨」,就形成「文・圖・現實」這一組「大三才」。

這個版式,李敖從頭用到尾,沒有改過,只斜條未必每期都有。他在《李敖笑傲江湖》中說這是為了放在夜市書攤上吸睛而設計的,將禁忌而最引人興奮的色圖、政治,和不那麼禁忌的正經歷史學問排在一起,最能引人好奇。他又說有些人看到以為是黃色書刊就買了下來,回去一看,媽的比色情更精彩,就成讀者了,之後就算他不放色圖,人也照買(不過,剛創刊的幾期也還沒有色圖,此法可能是他後來想到的,也不常用)。1980年代,每月一本的《千秋》和84-87年增發的《萬歲》是李敖的巔峰時期,至87年解嚴、88年開放報禁,禁忌不再是禁忌,也不再那麼使人興奮,銷量和影響力才相應下跌。

這100多期禁書,把「三才標題法」玩出了夠多花樣,下面將它從用字方面整理出六種形態,可稱「三才六式」,以供學習觀摩。

1. AAA式

《千》23期《禁禁・禁禁・禁》(1983年7月);
《千》48期《印印・印印・印》(1985年8月);
《千》50期《出出・出出・出》(1985年10月);
《千》109期《盼盼・盼盼・盼》(1990年9月)

此式最為簡單粗暴,全用同一字。其文辭本身自是毫無變化可言,要領就在和圖片、現實組成的「大三才」。一排「禁」字以它本身作為禁書的存在,直指政治禁忌,看到就爽;之後再來個《印印・印印・印》直表與它對幹,《出出・出出・出》更不只是出書,還能聯想到出精,更爽。

《李敖笑傲江湖》片頭出現的第一本千秋評論是《屁眼・屁眼・放》,第二本就是《禁禁・禁禁・禁》。

它看上去最易學,但並不那麼好用。例如你也可以隨口編個「幹幹・幹幹・幹」、「爛爛・爛爛・爛」、「色色・色色・色」,但如果沒有足夠有趣的內容與「本事」(所本之事,現實脈絡)支撐,人們不明所以,就只會覺得你亂灑狗血。或如《盼盼・盼盼・盼》,與之前相比,就不那麼直觀,吸引力遜色許多。

2. AAA’式

《千》70期《上訴・上訴・上》(1987年5月);

《千》101期《迷路・迷路・迷》(1990年1月);
《萬》1期《萬歲・萬歲・萬萬歲》(1984年1月);
《萬》3期《放屁・放屁・真放屁》(1984年3月);
《萬》4期《錯了・錯了・割錯了》(1984年4月);
《萬》7期《放大・放大・再放大》(1984年7月);
《萬》8期《白水・白水・白開水》(1984年8月);
《萬》第9期《狗頭・狗頭・狗頭稅》(1984年9月);
《萬》10期《風景・風景・殺風景》(1984年10月);
《萬》11期《中委・中委・中常委》(1984年11月);
《萬》12期《喇叭・喇叭・吹喇叭》(1984年12月);
《萬》13期《打炮・打炮・別打炮》(1985年1月);
《萬》14期《江南・江南・哀江南》(1985年2月);
《萬》15期《告狀・告狀・告洋狀》(1985年3月);
《萬》16期《魔王・魔王・牛魔王》(1985年4月);
《萬》18期《革命・革命・反革命》(1985年6月);
《萬》19期《奴才・奴才・罵奴才》(1985年7月);
《萬》20期《殉國・殉國・誰殉國》(1985年8月);
《萬》21期《逃兵・逃兵・逃兵罪》(1985年9月);
《萬》22期《新裝・新裝・倚新裝》(1985年10月);
《萬》23期《口頭・口頭・口頭禪》(1985年11月);
《萬》24期《頭大・頭大・兩頭大》(1985年12月);
《萬》25期《辮子・辮子・剪辮子》(1986年1月);
《萬》26期《屁股・屁股・翹屁股》(1986年2月);
《萬》27期《小人・小人・打小人》(1986年3月);
《萬》28期《同性・同性・同性戀》(1986年4月);
《萬》29期《發作・發作・大發作》(1986年5月);
《萬》30期《三毛・三毛・雷三毛》(1986年6月);
《萬》31期《伏虎・伏虎・伏虎功》(1986年7月);
《萬》32期《自由・自由・自由神》(1986年8月);
《萬》33期《臺灣・臺灣・臺灣人》(1986年9月);
《萬》34期《下部・下部・相下部》(1986年10月);
《萬》35期《祝壽・祝壽・祝倒壽》(1986年11月);
《萬》36期《顏色・顏色・還顏色》(1986年12月);
《萬》37期《娘娘・娘娘・玩娘娘》(1987年1月);
《萬》38期《埋單・埋單・要埋單》(1987年2月);
《萬》39期《肚皮・肚皮・一肚皮》(1987年3月);
《萬》40期《羊頭・羊頭・掛羊頭》(1987年4月)。

《萬歲評論叢書》幾乎皆用此法,第三詞是前二詞的變體,而再加減一字,詞意便或有轉變。而佔最大部份的,是「點題式」或「解謎式」:前詞語意不明、而由後詞點明,如《錯了・錯了・割錯了》。

這之中最有趣的是《頭大・頭大・兩頭大》,玩了一招「自我指涉」,前面兩個頭大,謎底就是「兩頭大」。它內容又是什麼?是《中國性研究》的一部分:古代娶兩個老婆,地位平等不分大小者,叫作「兩頭大」。這會不會使人頭大?標題就這樣有了。

此式在字面上歸類為「AAA’」,但就詞意而論還應分為「正正正」、「正正反」和「正反合」三類。而以後者居多。「正正正」包括不變式如《萬歲・萬歲・萬萬歲》、增幅式如《放屁・放屁・真放屁》、《放大・放大・再放大》、《上訴・上訴・上》(也能讓人想到性);「正正反」包括翻轉式如《革命・革命・反革命》、《打炮・打炮・別打炮》、斜出式如《告狀・告狀・告洋狀》、解謎式如《殉國・殉國・誰殉國》、點題式如《臺灣・臺灣・臺灣人》;「正反合」則是活用雙關法,如《江南・江南・哀江南》,「江南」是長江以南,也是寫《蔣經國傳》而被暗殺的作家江南;「哀江南」是《楚辭》的名句,後世又有庾信〈哀江南賦〉等衍生創作,而放在這裡又是哀悼作家江南了。

使用此式要注意的是,前兩詞的重複應有它的意義,而不是無腦重複。好的例子有《小人・小人・打小人》,「打小人」這種咒詛行為解釋了前面「小人」重複兩次所暗示的恨意;較差的例子有《逃兵・逃兵・逃兵罪》,後詞只能勉強看出是要談逃兵問題的內情,欠了些直觀的趣味與衝擊力。

3. AA’A’’式

《千》71期《外交・性交・交》(1987年6月);
《千》96期《馬上・馬屁・馬》(1989年7月);
《千》105期《大化・小化・化》(1990年5月);
《萬》2期《你的・我的・他媽的》(1984年2月);
《萬》5期《鳥官・鳥人・鳥政府》(1984年5月);
《萬》6期《主流・亂流・不入流》(1984年6月);
《萬》17期《大便・小便・大小便》(1985年5月);

三詞至少一字相同,作大小、你我之類的對比;如果差異大了一些如「馬上」和「馬屁」,也可以算是ABC式。

這一式的一種功效是「留懸念」,如《馬上・馬屁・馬》,你會尋思最後這個「馬」是什麼意思,他會怎麼說文解字,又會怎麼連繫時事,講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大化・小化・化》同理。另一種是層遞到第三詞來圖窮匕現,如《鳥官・鳥人・鳥政府》、《你的・我的・他媽的》,能直覺想到和所有權、產權爭執有關;再一種就是簡單粗暴的刺激,如《大便・小便・大小便》,這種如果沒有能搭配出屎尿屁以外特殊意義的內容,不宜濫用。

4.. AAB式

《千》40期《漲價・漲價・買》(1984年11月);
《千》43期《五十・五十・易》(上下冊)(1985年2月);
《千》44期《同志・同志・殺》(1985年4月);
《千》45期《江東・江東・飛》(1985年5月);
《千》46期《和尚・和尚・施》(1985年6月);
《千》49期《歷史・歷史・吹》(1985年9月);
《千》51期《自大・自大・狂》(1985年11月);
《千》56期《新黨・新黨・拉》(1986年4月);
《千》57期《火把・火把・燒》(1986年5月);
《千》58期《時間・時間・表》(1986年6月);
《千》59、60期《五年・五年・難》(1986年7月);
《千》63期《通緝・通緝・症》(1986年10月);
《千》64期《棺材・棺材・書》(1986年11月);
《千》66期《自反・自反・縮》(1987年1月);
《千》68期《流氓・流氓・拜》(1987年3月);
《千》69期《公道・公道・爭》(1987年4月);
《千》74期《抗議・抗議・站》(1987年9月);
《千》75期《屁眼・屁眼・放》(1987年10月);
《千》76期《經國・經國・錯》(1987年11月);
《千》77期《涼水・涼水・澆》(1987年12月);
《千》79期《沉冤・沉冤・探》(1988年2月);
《千》80期《皇帝・皇帝・末》(1988年3月);
《千》81期《六月・六月・雪》(1988年4月);
《千》82期《明星・明星・悔》(1988年5月);
《千》83期《私生・私生・課》(1988年6月);
《千》84期《孤寒・孤寒・你》(1988年7月);
《千》85期《心鎖・心鎖・開》(1988年8月);
《千》88期《救星・救星・裸》(1988年11月);
《千》89期《烈士・烈士・絞》(1988年12月);
《千》94期《老賊・老賊・選》(1989年5月);
《千》95期《登輝・登輝・跪》(1989年6月);
《千》100期《一百・一百・期》(1989年12月);
《千》102期《擁戴・擁戴・醜》(1990年2月);
《千》104期《怪事・怪事・蠱》(1990年4月);
《千》106期《褲子・褲子・沒》(1990年6月);
《千》108期《英九・英九・恥》(1990年8月);
《千》110期《臭屎・臭屎・堆》(1990年10月);
《千》111期《胡適・胡適・擦》(1990年11月);
《千》112期《自己・自己・掏》(1990年12月);
《千》113期《求是・求是・報》(1991年1月);
《千》114、115期《關公・關公・頭》(1991年2-3月);
《千》116期《斷頭・斷頭・台》(1991年4月);
《千》117期《脫黨・脫黨・秀》(1991年5月);
《千》118期《性愛・性愛・痛》(1991年6月);
《千》119、120期《十年・十年・停》(1991年7-8月)

此外還有小說《上山・上山・愛》(2001年4月),其上半篇刊於某期《千秋評論》,十幾年後才續完。

這一式是李敖用得最多的,用法大致可分3種:

一、揭秘式:前詞疊出懸念,後詞就亮出謎底,如「歷史・歷史・吹」、「老賊・老賊・選」,前詞的重複可增強後詞的諷刺性或衝擊力。也有不諷刺的如「沉冤・沉冤・探」,力度就較輕,只讓人知道這期大概的主題。

二、隱秘式:後詞將前詞的懸念再疊高一層,如「救星・救星・裸」、「性愛・性愛・痛」,或只給一團模糊的印象,如「上山・上山・愛」,看進去才知道為什麼這樣下標。這一式如果用不好,又離開了當時的時事環境,就容易讓人不明所以,如「屁眼・屁眼・放」,吸引力不足。

三、平鋪式:如「一百・一百・期」、「十年・十年・停」就只是配合期數下標,「求是・求是・報」是為他創辦的《求是報》打廣告。這種就比較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在沒有給自己限用這些五七言格式的情況下,完全可以使用其他的標題法。

5. AA’B式

《千》11期《放火・放水・逃》(1982年7月);
《千》22期《老兒・小兒・病》(1983年6月);
《千》28期《活爸・死爸・黑》(1983年11月);
《千》29期《黑貓・白貓・喵》(1983年12月);
《千》30期《烏龜・王八・綠》(1984年1月);
《千》31期《美腿・醜腿・脫》(1984年2月);
《千》32期《泰山・泰水・命》(1984年3月);
《千》33期《狗屎・狗屁・詩》(1984年4月);
《千》34期《不老・不死・尸》(1984年5月);
《千》35期《手下・下手・快》(1984年6月);
《千》37期《有奶・沒奶・娘》(1984年8月);
《千》38期《雞嘴・鴨嘴・變》(1984年9月);
《千》42期《真牌・假牌・贏》(1985年1月);
《千》47期《青眼・白眼・看》(1985年7月);
《千》54期《大的・小的・要》(1986年2月);
《千》55期《活人・死人・騙》(1986年3月);
《千》62期《急救・救急・打》(1986年9月);
《千》65期《半坐・半立・笑》(1986年12月);
《千》72期《用心・用腦・騎》(1987年7月);
《千》73期《動口・動手・捉》(1987年8月);
《千》86期《老蔣・小蔣・瘋》(1988年9月);
《千》87期《起點・終點・跑》(1988年10月);
《千》90期《濫殺・濫情・雙》(1989年1月);
《千》91期《良幣・劣幣・逐》(1989年2月);
《千》92期《老大・老二・欲》(1989年3月);
《千》93期《七爺・八爺・九》(1989年4月);
《千》98期《祖墳・祖墳・挖》(1989年9月);
《千》97期《大過・小過・饒》(1989年8月);
《千》99期《暴君・暴民・完》(1989年10月);
《千》103期《台獨・湘獨・厭》(1990年3月);

前兩詞互為對比,第三詞錘出要害。這一式中我最欣賞的是「手下・下手・快」和「老大・老二・欲」;「良幣・劣幣・逐」將「劣幣驅逐良幣」這一常用詞打散排出壁壘,亦見巧思。

1966年電影《黃昏三鏢客》的英文片名”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好人・壞人・小人)也可以算是AA’B式,李敖可能也有所借鑑。

6. ABC式

《千》1期《千秋・冤獄・黨》(1981年9月);
《千》2期《敵人・坐牢・鬼》(1981年10月);
《千》3期《奇情・上吊・血》(1981年11月);
《千》4期《自由・黨外・蠶》(1981年12月);
《千》5期《霸王・駱馬・人》(1982年1月);
《千》6期《神仙・老虎・狗》(1982年2月);
《千》7期《勇氣・腳鐐・針》(1982年3月);
《千》8期《俠骨・情詩・箭》(1982年4月);
《千》9期《預官・雛妓・走》(1982年5月);
《千》10期《文星・圍剿・賣》(1982年6月);
《千》12期《牛刀・員警・抓》(1982年8月);
《千》13期《戰鬥・禁書・K》(1982年9月);
《千》14期《暗殺・大腿・抱》(1982年10月);
《千》15期《舊案・新黨・兔》(1982年11月);
《千》16期《政治・女人・蛇》(1982年12月);
《千》17期《毛坑・石頭・反》(1983年1月);
《千》18期《大頭・小人・影》(1983年2月);
《千》19期《脫軌・美感・屁》(1983年3月);
《千》20期《將軍・戰犯・腰》(1983年4月);
《千》21期《粗心・細姨・毛》(1983年5月);
《千》24期《槍斃・棒喝・他》(1983年8月);
《千》25期《銅像・嘴臉・戲》(1983年9月);
《千》26期《鈔票・肚皮・尿》(1983年10月);
《千》27期《大使・老鼠・怕》(1983年10月);
《千》39期《流芳・遺臭・驢》(1984年10月);
《千》52期《國庫・黃金・搬》(1985年12月);
《千》53期《張三・李四・告》(1986年1月);
《千》61期《舊仇・新恨・說》(1986年8月);
《千》67期《千秋・萬歲・合》(1987年2月);
《千》78期《學良・立人・翻》(1988年1月);

三詞鼎立,如果前兩詞對仗,也就算是短版的上下聯加橫批。不對仗的話,就要做出層遞的感覺,如第一期「千秋・冤獄・黨」開正戲路,以「歷史性」和「黨性」圍繞「冤獄」,配合彼時剛出獄不久的李敖本人的話題性,可說是極其醒目的亮相。

《千秋評論》前期多用此式,其中我覺得最能引起強烈印象和好奇心的是「奇情・上吊・血」,諷刺最辛辣的是「鈔票・肚皮・尿」,尖銳又雋永的是「政治・女人・蛇」。本文效仿此式,標題作「驚奇・異變・一把錘」,就是說,第一詞引出一個驚奇,例如「銅像」,第二詞帶出一個可以略為抽象的變化,如「嘴臉」,第三詞挑明這事情的性質,如「戲」,就像是一錘定音,一把錘。

1989年美國獨立電影《性・謊言・錄影帶》(Sex, Lies, and Videotape)就是典型的「驚奇・異變・一把錘」,以證物「錄影帶」作為「實錘」。我不知道台灣多少人看過這部片,但很多人都熟悉這個句式;2008年「舔耳案」當事人涂醒哲案出了一本書《100 舔耳祕密檔案之性・謊言・錄音帶》,就是直接襲用,雖然那時磁帶已經淘汰,大家應該都改用數位錄音筆或直接用手機了。

也有第三詞不錘,而是作出反差和反諷的,如「神仙・老虎・狗」古已有之,是戲曲界的諺語「生旦淨末丑,神仙老虎狗」,其中一種解釋是戲曲名角登台前,大家都伺候著是神仙;在台上威風八面是老虎;演完了要帳時是狗。《李敖回憶錄》裡寫他坐牢時聽獄警說的是「我在老婆面前是神仙,囚飯面前是老虎,長官面前是狗」。這一類的段子並不少。

大家耳熟能詳的元曲〈天淨沙〉:「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平沙/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把前三行分別拆成「枯藤・老樹・昏鴉」這樣的標題,也就很有味道,但似乎還差一點,怎麼說呢?因為,前三行應該各看作一個「小三才」,這三行組成一個「中三才」,「夕陽西下」和「斷腸人在天涯」又各是一組「中三才」,全篇湊成一個「大三材」,意境才表達完整。

我國中美術課有一回作業是設計書籍封面,我便拿一張和老哥的合照,隨便下了個《千秋評論》式的標題「家中・老哥・我」,後來想想這一點意思都沒有,只是呆板的排列,屬於拙劣模仿。2007年也有一部日本輕小說,中譯書名為《笨蛋,測驗,召喚獸》,雖然用的是逗號而非音界號,但我們也可以用「三才法」來評論:三個關鍵詞只是簡單陳列故事裡的幾個要素,而沒有更多可堪玩味的聯繫,所以未能做到古龍、李敖那樣從字面上就引人入勝。

如今我苦練多年,魔功小有所成,也能下出這樣的標題了:

〈樂園・百合・控〉:《東方文化學刊》第七期(2017年2月)前言標題。「百合」是日本ACG術語,凡描寫女女情誼(包括而不限於同性戀)者皆可稱,於是我用「樂園」形容那眾多作者與愛好者為之打造出的領域,再用一個「控」字點出問題──「控」既是「控制」,也是英語complex(情結)的日文縮寫的中文音譯(如「蘿莉控」)。

〈茶語・江湖・布袋戲〉:原題「江湖布袋戲」,是PTT布袋戲板兩位版友於2016-17年合著的一篇六萬字長文,內容不僅講布袋戲,還講近代以來的武俠小說傳統和如今所面臨的極限。他們嫌標題不夠好,我幫忙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茶語」放在前面──三弦編劇時期的金光布袋戲,常有用泡茶、飲茶來打機鋒、暗交鋒的場面。作者很喜歡這個標題。至於為什麼我會幫他,是因為我打算將之刊登到《金光布袋戲研究》第二期上,還付了錢請他們再加修訂,不過因為第一期銷量不理想,書不出了,文章只好直接放到網上。將來若有機會,或許可以再出本小書。

〈精神・魔怔・樂子人〉:作於2021年底,評述近年中國大陸三個「網路鍵政」(鍵盤政治家)關鍵詞:喊口號配合度高、表態夠大聲的「很有精神」,真正相信或在意到走火入魔的「魔怔」,還有一切虛無化,以瞧樂子的心態看待一切,甚至會主動搞事的「樂子人」,三者是同一結構下的不同表現。換成任何其他標題,都不能如此簡練,因為整篇文章就是先定下標題後,按著這個框架來寫的。

如今各種直接把懸念甩在螢幕上騙人點進去看的「震驚體」標題大行其道,李敖和夜市地攤禁書時代的這種五、七言體,相對來看,可能過於含蓄了。但如果你有機會操刀一個專題、一本書、一場展覽,想要一個夠有概括性的標題,又不想寫得太細以免顧此失彼又難記的時候,或許就可以試試看這裡介紹的「三才法」。

*作者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畫過漫畫,會寫歌詞;2013年創辦同人社團「恆萃工坊」,出版《易經紙牌》、《東方文化學刊》、《金光布袋戲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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