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步和代駕，勞動和事業之間
優步是二〇〇九年在美國舊金山起家的新創企業，初期並未受到太大的關注，但隨著Airbnb等所謂的「共享經濟」崛起（註：Airbnb成立於二〇〇八年，是一個提供民宿出租的網站），優步也急劇成長（最近已不再談論「共享經濟」這種幻想了）。在「汽車大國」美國，每戶家庭有二、三輛車是常態，優步啟發了「利用白天閒置在家的車子載人，還能獲得收益」這樣的想法，造成轟動。
二〇一五年八月我到美國洛杉磯，住在離市中心較遠的一間商旅。第二天要去機場，巴士發車間隔時間要一小時，還要換乘不只一次，非常不方便，於是我問商旅的老闆：「早上六點叫得到計程車嗎？」他則提供給我另一個選項。
「計程車？很貴啊，至少要一百美元以上。還不如叫優步，到機場只要五〇美元。」
第二天早上我下載了優步APP，首次使用優步叫車。附近的車子顯示在螢幕上並移動，就像在看電玩遊戲「模擬城市」（SimCity）的畫面一樣（註：在這款系列遊戲中，玩家的任務是建立並開發城市。）。輸入目的地（機場）後，系統顯示了車輛、司機頭像和預計費用。我按下接受，隨即收到五分鐘後抵達的訊息。
過沒多久，我的車子到了，是一輛白色的Sonata。司機詹姆士下車，爽朗地打招呼並幫我把行李裝進後車廂。他是一名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白人男性，我坐上車，車裡散發出「新車」的味道。
「你好，從哪裡來的？」
「你好，我從韓國來。」
「韓國？這輛車是『現代』的啊！」
「是啊，看起來應該才買沒多久吧。」
「嗯，之前我開家裡老舊的中古車兼職載客，後來決定做全職就買了這輛新車，做全職必須取得好的評價，所以必須有輛好車，這輛車我很喜歡，特別是藍光室內模式的照明我覺得很好。」
「做全職？看來開優步收入還不錯。」
「雖然不是百分之百滿意，不過對我和老婆兩人的生活來說綽綽有餘。」
「這樣啊，不過在韓國，優步是不合法的。」
「嗯，我聽說了。不只在韓國，在法國、德國等國也是非法的，我完全能理解，因為計程車司機們的反彈吧。」
「可是LA計程車也很多，在這裡沒關係嗎？」
「LA是很大的城市，但是大部分的計程車都集中在市中心，很多時候計程車不願意跑郊區，對消費者來說車費也很貴，所以郊區就由優步來跑，我也是主要跑郊區。算是一種共存吧。」
一路東聊西聊，約五十分鐘左右到達機場，車費四五美元。我用在優步登錄的信用卡結帳，另外給詹姆士五美元的小費。原本坐計程車要花一百美元，現在我只花了五〇美元，等於賺了五〇美元。這趟優步車費四五美元中，詹姆士可以拿到七七％，大約三五美元。扣除車子分期付款、保險及油錢等，這一趟詹姆士實際賺到大概二〇美元。對計程車司機來說則是少賺了一百美元。
美國的優步和韓國的代駕在很多方面都相似。
美國的自用車普及率高，大眾交通不便讓優步的模式迅速成長。以美國紐約市的交通工具運輸分擔率來看，地鐵三二％、自用車二五％、公車一四％、鐵路八％、徒步八％、共乘六％、計程車一％、自行車〇．四％、渡輪〇．四％。比起計程車，多六倍的市民選擇共乘，民眾的共乘接受度很高，為優步進入市場建立了良好的環境。
而在韓國，代駕的發展背景是以酒精測試儀來管制酒駕的制度、優秀的治安環境，以及先進的技術。
最重要的是，優步和代駕都利用沒有相關法律的模糊地帶而迅速發展。和優步一樣，代駕剛開始也有很多人是「兼職」，但現在專職司機逐漸增加。
優步司機和一般代駕司機的勞務提供形態也相似。不管是個人事業者、特殊僱傭勞動者，都不是符合《勞動標準法》定義的勞動者。美國的優步司機向優步公司提出訴訟，吸引了世界的關注。
優步司機們以「無就業成長」向行駛在康莊大道上的優步提起訴訟，主張「我們實際上也是被優步僱用的職員」。週休津貼、失業津貼等固然是問題，但在國家健康保險體系不健全的美國，公司是否提供健康保險將決定生活質量。
加利福尼亞法院制定了讓優步進行「ABC測試」的法案（AB5）。根據該法，優步在招募駕駛時，必須自己回答以下三個問題。
A．是否不受公司的指揮和控制。
B．是否在公司非主要業務部門工作。
C．是否可從事與公司不同的獨立職業或事業。
因為法院的判決，優步就直接僱用所有司機了嗎？不。優步為了避開問題A，改變了幾項政策。之前會指引前往顧客目的地的路線，但現在改為司機自己看著辦。並取消了給駕駛評分的系統，藉此刪除會被判定為「公司的指揮和控制」的因素。
對於問題B，優步認為「我們是製造連接顧客和司機的應用程式的技術企業」，強調不是出租車公司。因為司機們不直接開發優步應用程式，所以不是在優步的主要事業部門工作。
至於問題C，優步表示「司機可以去開升降機，也可以當亞馬遜配送Flex，也可以直接攬客」。而且投入巨額資金向政界行賄。
優步甚至考慮設立僱用優步司機的公司，研究「迂迴僱用」的方法。這在哪裡好像似曾相識。在韓國，TADA並未直接僱用司機，而是通過相關公司僱用，因此引發「非法派遣」爭議。總之，像優步那樣的平臺企業絕對不會直接僱用司機。
在韓國經營「Yogiyo」和「外賣通」，並收購了外送民族的德國企業「快遞英雄」，在澳洲接連提起要求直接僱用外送員的訴訟後，乾脆撤除在澳洲的子公司「Foodora」。在加拿大，也因工會問題而結束加拿大的Foodora，並申請破產。只要條件不利，就毫不留戀徹底放棄。
如果將ABC測試應用到韓國會怎麼樣呢？無論是代送公司還是代駕，即使平臺提示目的地，也不會提示路徑；不會為外送員評分（酷澎Eats原本有外送員評分制度，但後來取消。外送民族原想進行「等級制」，後來也延期。從企業的立場來看，為了提供優質的服務，服務提供者（外送員）的評價雖然有些混亂，但由於存在「指揮／控制」的爭議，所以不得不慎重。）；不會因為沒有出勤而將人解僱。代送公司的外送員有上班的義務，但在合約上並沒有出勤義務（如果被認定為不誠實，就會被其他代送公司列為拒絕往來戶）。即使拒絕系統調度，也沒有特別的處罰。對習慣性拒絕系統調度者，以拖延呼叫的方式徵收罰款，如果嚴格適用法律，這種行為很快就會消失。
不強迫使用單一平臺或公司的應用程式。有的代駕司機同時使用三、四個平臺 APP；也有接收數個代送公司派單的外送員。韓國的平臺為抹去「使用者」的影子，做了很多準備。
不想被僱用的代駕司機和外送員也不少。有不想讓公司知道自己有「副業」的上班族，也有處於假扣押狀態而不想暴露收入的破產者，或是擁有「自由靈魂」不想被公司束縛等理由。優步和外送民族覬覦的「人力資源」就是他們。
＊作者金夏永 김하영，大學主修社會學，曾任網路媒體「Pressian」記者，故事經營研究所uber」主編，「佛羅倫斯餐桌」主編，深入評論社會政策改革。本文選自作者新作《什麼都能外送！》（三民書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