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新竹市長、民進黨桃園市長參選人林智堅抄襲案讓許多牛鬼蛇神現形，例如一位大學教授跳出來說「沒有抄襲問題，即使有的話應該也不多」，而一位我仰慕多年的政治評論家則似乎「轉性」了，捨棄當年高呼的「知識分子是人類良心，是永遠的反對派」，為2道論文門當中那無恥到天理不容的「道德無關論」背書。
如果這2位大神沒有昧著良心說話，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外行」。那位教授看到2種防剽竊軟體跑出的「重覆率28%和46%」，於是認為抄襲不嚴重，似乎不知道這類軟體只能比對網路上的公開資料，對國家圖書館博碩士論文資料庫、華藝期刊論文資料庫等束手無策，更遑論竹科那不予公開的研究報告了。那位政治評論家旁徵博引，卻對掌權者給予無條件的信任，似乎不知道包括三權分立、新聞與言論自由等民主機制，都是為了防止掌權者罔顧道德法律而以權謀私。
林智堅是否抄襲根本不是問題，關鍵在於昧著良心護短的人太多、太有權勢，使之成為完全受制於主觀偏好的政治問題，而不是強調理性客觀的科學問題，因此本文只關注於「道德無關論」⋯⋯宣稱民選首長只需要具備良好的施政能力即可，道德頂多只是用來妝點顏色，並非絕對必要。
貫穿2道論文門的「道德無關論」
雖然我從少年時期就知道，台灣社會流傳著「道德一斤多少錢」這句俗話，年長後也看過名作家吳淡如主持電視節目時，搞笑的冒出「道德無所謂」這類的詞語，但我是到了總統蔡英文的論文門誕生時，才首次看到從各個領域的大神級人物，到眾多無名無姓的鍵盤俠，都爭相跳出來為道德無關論背書。
前述的政治評論家當然不是特例。舉例而言，一位死命護航林智堅的女名嘴就在政論節目中公開指出，林智堅要選的是市長，如果他的市政成績很漂亮，那麼何必糾結於他10多年前的一篇論文。
這個主張就好像偏心的父母說，因為某個孩子學業成績優異，所以他欺負弟妹或鄰居小孩的行為都應該受到原諒，同時也就像偏心的老師說，那個學生學業成績優異，所以他霸凌同學的行為都應該受到原諒。如果你認為這2種原諒合情合理，那麼我無話可說，只能摸摸鼻子檢討自己是不是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實際上，有不少網友對於該名嘴因為護短而衍生的雙重標準瞭然於心，例如一位網友就拿出依此類推的思考方式，質問該名嘴「蔣介石帶給台灣安定的生活，又何必苦苦追罪228事件」。
電影《將軍的女兒》（The General's Daughter）點出了一個常見的道德抉擇：那位將軍的女兒在西點軍校表現優異，讓許多男學生心生怨恨，於是在一場演習中集體強暴了她，事後身為父親的將軍想要追究，結果軍方高層要求他保持沉默，理由是為了避免校譽受損，隨後並提出「追究困難」和「加星升官」2條路讓其選擇，結果將軍接受了升官之路。
這個例子和林智堅抄襲案不一樣嗎？完全一樣⋯⋯西點軍校功在國家，因此不必追究該校的醜聞！硬要說不一樣的話，就是電影中有個明確的自然人犧牲者，而林智堅抄襲案沒有自然人直接受害，包括學術風氣、社會正義、民脂民膏、乃至於竹科和2所大學的聲譽等等，對民眾而言都屬於「無感的間接傷害」，道德無關論也因此不至於激發強烈反感。
但實際上，電影中的軍方高層是根本不想追究，因為掩飾壓制醜聞可以讓軍方掌權者皆大歡喜，為此犧牲一個無足輕重的女性有何不可？同理，綠營大神們也完全不想追究，畢竟讓一個很有希望上位的市長候選人，因為道德有虧而失去角逐資格，對綠營政權的鞏固毫無助益可言。
換言之，電影劇情和綠營對林智堅抄襲案的處理都是政治考量，而且不是「管理眾人之事」的政治，而是「爭權奪利」的政治，而在權勢和利益之前，道德通常無力得有如大象腳下的小草。
每位公民都應該知道的五鬼搬運法
爭權奪利乃人性之必然，但禽獸也一樣會爭權奪利，希臘哲人亞里斯多德（Aristotélēs）指出「人類本性就是社會性動物（man is by nature a social animal）」，但魚、鳥、蜜蜂、螞蟻等何嘗不是群聚生活。那麼，對於孟子所說的「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你心中的答案是什麼？
實際上，正因為爭權奪利之下，道德法律都脆弱得有如蛋殼，因此民主國家不敢信任掌權者，於是藉由三權分立、依法行政、新聞與言論自由等一籮筐的機制，來對掌權者施加約束。否則，如果每一位掌權者都和新加坡的前總理李光耀先生一樣，盡其所能的推動落實「仁慈專政」，那麼這些機制完全不存在又何妨。
據媒體報導，前總統陳水扁曾經用閩南語說過「勢若有，錢就來」這句話，顯示對於掌權者而言，撈錢是非常簡單的事情。我不是政治人，不清楚政治圈撈錢的門道，因此只能綜合商管領域的知識和歷年來的見聞，基於傳聞中的「五鬼搬運法」，列出一些常見的「以權謀私」之道，藉以顯示出掌權者直接或間接撈錢的部分貪污手法。
表1的內容當然不夠完整，更缺少必要細節，例如我曾經獲得過來人轉告，中央和院轄市民代喬事調解衝突的價碼是百萬起跳，無黨派之分⋯⋯只有在官場撈了一輩子，而且彼此交流學習的貪官污吏，才有可能掌握大多數的門道，因為這些手法或則是「合法掩護非法」，或則是完全在暗中進行，媒體無法捕捉，檢警不能長期跟監，自然很少東窗事發。例如，若是沒有業者憤怒舉報，在行政院秘書長任內索賄喬事的林益世，很可能到今天還活躍於政壇之上。
坦白承認吧！面對大把花花綠綠的鈔票，而且見者有分，知情人士全部拿到好處，幾乎毫無後患可言，在這種狀況下，只有道德修養才有可能建構出最後一道防線⋯⋯即《論語》當中所言，在後世衍生出來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政治人物和我們一樣是凡人，怎麼可能不對權勢所衍生的金錢誘惑起心動念？那麼，在貪污幾乎無所不在，而民眾根本不會知道的情況下，候選人在道德層面釋放出來的信號，會是與施政無關的小事情嗎？
施政績效⋯⋯真實存在或光環投影？
最後要談談林智堅的「施政績效」。道德無關論支持者毫無例外的都拿出施政績效當作擋箭牌，蔡英文的論文門如此，林智堅的論文門亦然。那麼，究竟蔡英文的施政好在哪裡？林智堅的施政又好在那裡？我沒有看到過任何一個具體可信的事證！
如果拿去年經濟成長率達6.57%來說項，那我就要打臉了。去年全球平均的經濟成長率就達到6%左右，台灣的6.57%有什麼好得意的？隨便點點，根據世界銀行的資料，阿爾巴尼亞、安多拉、阿根廷、巴哈馬、孟加拉、貝里斯⋯⋯一堆或大或小的國家都排在台灣前面，那個勉強踏入中段班前列的數字，只能騙騙從來不看國際新聞的呆完郎罷了。
那麼林智堅呢？究竟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政績？我沒看到，反而看到垃圾處理場、焚化爐等議題都無法解決，似乎就是頂著《遠見雜誌》授予的「五星級市長」桂冠來唬人。有網路大數據業者嘗試探討他的施政重點，結果在其臉書粉專中迷途，完全摸不著頭腦，而即使是在《遠見雜誌》的2022縣市長施政滿意度調查專文當中，林智堅受訪時也只是端出一個「光臨藝術節」。
近期爆發的「球場門」事件更是明確的顯示，外觀富麗堂皇，獲得總統親臨嘉勉的棒球場翻新工程，完全經不起球員和觀眾的檢驗，內外野場地的缺失讓球員傷及筋骨，其他設施的缺失則對觀眾造成諸多不便與困擾。
問題來了，為何新竹市民對於林智堅的評價會那麼高？答案其實早已在學術研究中揭曉，如圖1所示。首先，圖下方構成直線的是稱霸行銷學界數10年的理論架構，我稱之為「品質—滿意—忠誠鏈」，其中的「施政品質」屬於認知（cognition）層面的主觀評估，「民眾滿意」屬於情意（affect）層面的主觀感受，而「政治支持」則屬於行為（behavior）層面的意圖或傾向，等於是將心理學上的態度三元論（tripartite theory of attitude或ABC Model of Attitude）應用在政治領域。
圖1中間上方的「形象」，在行銷領域多屬品牌或企業形象，在政治行銷中當然轉為政黨和個別政治人物的形象，通常界定為圖中所示的「整體性的主觀印象」，但有許多著名的例外，例如包括美國的《Fortune雜誌》和台灣的《天下雜誌》，都用產品／服務品質和社會責任履行等多個面向來衡量企業形象。
形象對品質—滿意—忠誠鏈的影響早已見諸文獻，最著名的或許是歐洲顧客滿意指標模式（ECSI），中華大學教師所提出的TCSI模式也比照辦理。但更重要的是，後續研究發現，對於比較複雜，消費者沒有能力進行客觀評估的服務業而言，形象所扮演的角色尤其重要。
政治人物的「施政」就屬於「複雜的服務」，不但複雜到一般民眾無法瞭解，甚至各個學門領域的學者專家，如果沒有深入探討過相關議題的話也無從置喙⋯⋯例如，有人質疑台灣目前的電力政策可能會面臨「夏天無風，冬天無光」的困境，某環保團體用「一年四季都會有風，也會有光，風、光可以互補」來回應，並刊登在某個以審稿嚴格聞名的言論平台上。在這個例子中，必須瞭解太陽能板和風力發電機的發電效率曲線，並且熟悉台灣一年四季的氣候變化（日照與風速），才有可能作出正確的評斷，但絕大部分民眾並不具備這種程度的知識。
包含網路世界的全方位公關才是關鍵！
換言之，由於民眾普遍無法客觀的評估施政績效，於是民選首長的個人形象成為施政品質、民眾滿意、和政治支持的主要來源，而政治人物的目標是能夠獲得選民的支持，尤其是選票和口碑上的支持，於是個人形象就變成角逐民選公職之際的首要考量。
而正如圖1左上方所示，形象的3個主要來源是媒體報導，他人口碑，和親身體驗，至於俗稱為「空軍」，而近期經常受到矚目的「網路好感度」，則可以視為媒體報導或他人口碑的重要環節⋯⋯當然還可能有其他影響因素，例如既有研究顯示，顏值（physical attractiveness）足以影響我們對於當事人智力、能力、乃至於品德等方面的主觀評估。
因此，「全方位公關」才是政治人物獲得民眾好評的關鍵，「埋頭苦幹」的人最後的命運通常就只有黯然謝幕⋯⋯民眾其實知道這個問題，例如每個人都知道平時怎麼混都無所謂，但是必定要在上司面前留下「好印象」，否則永遠等不到升官發財，只不過民眾別無抉擇，因為不可能親自去查證幾位候選人過去實際的施政績效。
而且很無奈的是，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國家主人，並非民選公職人員的上司。真正的上司可以神出鬼沒，隨時監督部屬的言行，但我們看到這些政治人物之際，幾乎百分之百都是他們有備而來、盛裝以待的情況，換言之就是只能看到「精雕細琢的包裝」，註定看不到他們的真面目。
同樣重要的是，「會玩政治」的人經常都擁有一種讓人佩服的本事，那就是「演什麼像什麼」，學界以自我檢校（self-monitoring）稱之，也就是俗稱的變色龍（chameleon），能夠揣摩旁觀者的心理狀態，用適當的語言或行動博取好感。
前述那位政治評論家對林智堅的讚美當中，就有「林智堅答覆蔡英文留言的話反而富有民主教養」這段話，但想想太陽花運動學生領袖陳為廷那令人感動落淚的落幕宣言，就能夠瞭解公眾人物經常只是拋出「場面話」作公關，而民眾則根本無從知道他們私底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總之，林智堅的「五星級市長」桂冠，很可能是出自於民眾無法客觀評估施政績效，於是不自覺的運用媒體報導、他人口碑、和親身體驗衍生觀感，共同塑造出對於林智堅的個人印象。因此，民調當中的良好評價，反映的很可能並不是真實存在的施政績效，而是個人形象衍生的光環投影⋯⋯天下集團對學術研究似乎並不友善，未曾提供原始數據供學界運用，否則只需套用學界檢測調查資料品質的標準流程（信度與效度分析），就不難確定光環投影的嚴重性。
那麼，林智堅到底是「埋頭苦幹」而績效卓著的國之棟樑，還是靠著「全方位公關」迷惑社會大眾的「政治藝人」呢？我不可能耗費大量金錢、時間、與精力，藉由大規模的質性研究來回答這個問題，但新竹市棒球場在總統親臨的輝煌燦爛中啟用，不旋踵卻出現球員因場地不佳而受傷，且多項設施都有明顯缺失的情況，應該足以證明形象光環的投影未必符合客觀事實吧！
＊作者為大學退休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