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市長候選人林智堅的論文是否抄襲，已經變成藍綠各自解讀的不幸局面。政治干擾學術，尤其令人扼腕。其實，只要仔細比對前後論文，林智堅抄襲他人，是個證據確鑿的事實，毫無指鹿為馬的餘地。林智堅卻一再堅持絕對沒有抄襲，無耻，莫此為甚。
以台大國家發展研究所的争端來看，余正煌先提出論文，林智堅隨後完成論文。兩者的雷同程度在結構與內容上幾乎可以互換，特別是文獻參考和數據分析方面。一些明顯的文本抄襲，根本不是林智堅在論文之外找更多不相干的資料，便可輕易排除。
證據，以事實為基礎；事實有多明顯，證據就有多堅實。木已成舟，所有的證據都在林智堅的論文裏，不存在於其它地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林智堅和支持者不肯或不敢從論文的文本出發（無視事實），並逐句逐段反駁抄襲的指控，卻以莫須有的意識型態指責他人捏造證據（無中生有），不僅歪曲事實，更顚覆理性，霸道至極。
余正煌和林智堅的論文完成時間相隔不過六個月，後者從來不覺得被抄襲或抄襲的嚴重，東窗事發，才恍然大悟，打算亡羊補牢。依照林的辯解，如果他是原創者，余就是抄襲者了。不管喜歡與否，林智堅和支持者都必須面對，並合理解釋以下幾個存在於兩人論文中的事實（以林的論文頁數為根據）。這些除了抄襲才會出現的雷同外，沒有其它可能的答案，更非林智堅透過事後説詞，便可掩蓋或合理化文本重疊的證據。
第一，政治基礎 （頁10）。有關變項區位部分的文字，余正煌的論文中（頁12）從「新竹有東區」開始的整段文本，全部出現在林智間的論文裏，後者只是多了「以及工研院之」和「與學術」幾個字，再加上注解13和14。如果余抄襲林，我們很難想像有什麽理論或實務原由，要特別删除九個字與兩個注解。一個合理解釋是，林抄襲余，並作補充。
第二，政黨偏好（頁10）。余正煌的論文（頁12）指出，密西根學派「……其基本假設是選民認同某一政黨，自然會投票給該政黨所提名的後選人（Campbell, 1954: 90）」。在林智堅的論文中，引號內的文字完全相同，但卻少了余正煌引用的Campbell。
寫過論文的人大抵清楚，要在一段並非自己原創的既有文本找到英文出處，並不容易，但是要删除他人的引用，不過舉手之勞。余注明引用這30個文字，林不注明，兩者的差異，在抄襲分析上，具有驗證孰是孰非的指標作用。
因為兩人都提到密西根學派，表示其來有自，不可能是原創。由於林沒有引用任何人，我們很難想像余在抄襲林後，會很清楚文本來源出自Campbell將近80年前的經典研究，除非他根據的是另外一篇文章（余的英文參考文獻格式慘不忍睹）。比較可信的是，林抄襲了余的文本，又把Campbell的想法據為己有。
第三，個人特質（頁11）。余正煌的論文從「主要是因為……」以後的整段文字（頁13），完全出現在林智堅的論文裏，只是余把「前瞻性投票」的英文錯誤寫成perspective voting，正確英文是prospective voting。這兩個英文名詞是美國總統選舉中常提到的概念，不可能是余的原創，他沒有引用任何出處（似乎抄自某篇文章），林亦然。依時間邏輯檢驗，林的論文照抄不誤，將錯就錯。其它的文字錯誤就不必説了。
第四，分析工具（頁15）。除了提到林智堅部分改為C外（這其實違反了問卷的原文，因為選項不可能有A、B、C的問法），林的整段文字描述數據分析的過程，幾乎跟余的論文一成不變（少了勝選兩字，因為蔡仁堅落選）。不管工具與統計文字用語再如何機械化，兩個作者很難在不同時空寫出一模一樣的文字，除非他們都共同參考同一篇文章，不然就是後文（林）抄襲前文（余）。類似的地方不少。
這些證據都具體存在於林智堅的論文中，他卻從論文外去尋找不相干的資料，還説些無關痛癢的風涼話，企圖證明證據並不存在。林智堅説，學位不重要。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學位對他來説當然重要，而且重要得很。不然，他為什麽在取得中華大學的碩士學位後，一個不够，非得再拿個台大的碩士學位不可？畢竟，台大比起中華，響亮得多。
不論是個人學歷的鋪排（面子問題）或政客間的彼此擦背（師出同門），碩士學位是林智堅裝飾門面與官場交際的一種工具理性。即使鐵證如山，從現有的跡象看，不管是自己抄或別人幫忙抄（反正都是抄），他不會承認自己的台大論文抄襲了余正煌的論文。一旦承認，他所辛苦營造的個人形象難免一夕垮台，特別是新竹棒球場的弊端已經駡聲四起。當頭一棒，打得林智堅立即接連道歉。
球場缺失是有形的摧殘，球員和球迷有目共睹，納税人的錢被糟蹋；論文抄襲是無形的傷害，當事人有限，著作權的侵犯又是告訴乃論。兩者或許難以相提並論，但都兹事體大，涉及林智堅的能力和品格。當了八年市長，卻淪落到如此難看與難堪的地步，林智堅應始料未及，恐怕也後悔莫及。
在論文抄襲上，林智堅頑强的不向證據低頭，除了反省能力缺缺，不知羞耻為何物，恐怕還在於有蔡英文總統撐腰（朕説辛苦了耶）。不看僧面，看佛面。君無戲言，總統欽點的人，怎麽可能會經不起檢驗？他人未免放肆，林智堅硬撑的，其實不再是個人顏面問題。
從這個角度看，林智堅有多無耻，蔡英文就有多愚蠢。蔡英文的愚蠢可以從個人、組織和社會層面來檢討，每一個層面都顯示她缺乏政治智慧，甚至愚昧到無以復加。
在個人方面，僅管蔡英文1984年的倫敦政經學院博士學位的事實並未被推翻（倫敦大學從頭到尾沒有否認授予她的博士學位），1984年後在台灣的後續發展（尤其是她在國立政治大學的聘任）卻引起風風雨雨，各種傳言不斷（至少台大名譽教授賀德芬打死也不信蔡英文有博士學位）。林智堅的論文抄襲是個人惹出的麻煩，根本跟蔡英文無涉，她卻在短時間內公開為他背書，把自己的「論文門」跟林的醜聞掛鈎。她若非莽撞，如飛蛾撲火，就是愚蠢，不懂台灣人「吃緊弄破碗」的道理。
在組織方面，蔡英文是民進黨黨主席，掌控黨機器、經費與人事安排的大權。她徵召林智堅出選桃園市長，不僅打破黨內初選的前例，也打亂地方黨員出頭的在地機制，彰顯的不過是黨組織大權在握的威權。也許是騎虎難下，更可能是思慮不周，她急於支持林智堅的論文清白，似乎在所不惜，多少顯示黨內無人，足以勸阻她三思而後行。
從提名林智堅，到輕易定調他的論文争議，蔡英文獨斷獨行。預期後果是，上自中央，下至地方，特別是桃園市與新竹市黨部，沒人膽敢公然挑戰黨主席的威嚴，她的威權假象得以維繫不墜。一個非預期後果是，民進黨難免出現集體思維，大小黨官唯唯諾諾，容不下異議。推到極至，最後賠上的，可能是她的判斷能力、領導權威、黨的正常運作和人民對民進黨誠信的懷疑。因林智堅一人的短期功利，而置黨的長期利益於不顧，蔡英文豈只枉為黨主席，簡直愚蠢。
在社會層面，蔡英文是民選總統，即使552萬人在2020年大選時並未投她一票，她的言行依然必須向全國人民負責，而非被黨意和黨利綁架，尤其不該被一人牽著鼻子走。
當蔡英文替林智堅界定論文抄襲是政治争議時，她便有意把政治操作和干擾帶進學術場域，展現的不光是民進黨政府的妄為，更以總統身份把個人麻煩轉化為社會問題，尤其是藍綠的關係緊張，只差沒動用國家機器全面打壓唱反調的個人或群體。這種不知輕重的舉動，除了愚蠢外，很難作合理的解釋。
面對林智堅的無耻，蔡英文或許認為她能游走於個人、黨主席與總統的三個角色之間，替他解危。她愛屋及烏，對林智堅來説無疑是種認可。不幸的是，井水犯了河水，她深居總統府，無視民意流動，更企圖截水斷流。蔡英文可能覺得她心向明月，明月卻照溝渠。
壁虎的腦子很小，都知道斷尾求生。頂著總統與黨主席的雙重頭銜，蔡英文的腦袋看起來够大。論文抄襲，根本不是國家大事，以她的地位和身份，面對林智堅的個人麻煩，應該避之唯恐不及，卻主動蹚渾水，不免愚蠢到令人搖頭嘆息。
＊作者為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雙城校區名譽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