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大戰略3》日本不是「歷史否定主義」國家,而是國際自由秩序保護者

2022-07-1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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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在奈良街頭遇刺身亡。圖為2006年10月8日,時任日相的安倍晉三到訪北京,由國務院總理溫家寶陪同檢閱儀仗隊。(美聯社)

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在奈良街頭遇刺身亡。圖為2006年10月8日,時任日相的安倍晉三到訪北京,由國務院總理溫家寶陪同檢閱儀仗隊。(美聯社)

我們之所以認為安倍大戰略的大體輪廓能歷久不衰,另有一個日本地理與歷史方面的原因。面對險惡的新地緣政治環境,日本領導人為了競爭而被迫調整體制與外交政策戰略,這不是第一次。事實上,如果想找一種與吉田主義對比的戰略,你會發現日本在十九世紀的立場與今天的情勢若合符節。面對中國土崩瓦解的清帝國,以及俄羅斯與歐洲帝國主義強權窮凶極惡的擴張,明治政府的領導人山縣有朋在一八九○年宣稱,日本必須放大眼光,超越當下的領土防衛視野,思考該在何處劃出「利益線」以形塑外在環境,防阻對手控制進犯日本的關鍵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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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脈絡:日本國家利益線之定義

雖說安倍使用的字眼與山縣有朋當年所用的不一樣,根據安倍的新主動外交與國防政策,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日本也像當年一樣,搜尋著適當的「利益線」—但有一項非常重要的差異。山縣有朋的第一優先是建立一道海上緩衝區,然而他的利益線很快就劃在亞洲大陸上,以主控朝鮮半島為開端,然後往滿洲與中國延伸;直到最後,日本發現自己必須與英美等海洋民主國家作戰,否則就只能退出中國。日本選擇與這些海上列強開戰,並因此吞下慘敗。

相較之下,安倍卻選擇了一個和日本自山縣有朋時代以來的大戰略相比,相當另類的願景;他在劃定利益線的時候,決定性地將之劃在海上。在山縣有朋的時代、也就是二十世紀初期,日本由於陸軍、軍國主義者與大陸主義者壟斷東京決策圈,所以在利益線規劃上顯得模糊不清。這個另類願景,可以歸功於維新派青年坂本龍馬一八六七年在向明治天皇提出「船中八策」時倡議的戰略;坂本主張建立強大海軍,將日本貨幣改為銀本位,遵從國際商業規範,全面發展海權。

安倍與他的政府一再刻意運用海洋與大世界名詞,界定日本的新大戰略—「四方安全對話」與「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的構築就是例證。安倍的新利益線雖說刻意以地緣概念為本—強調海洋對島國的重要性—但也認定日本依賴商務,必須努力爭取區域性與全球性決策與規範訂定的主導權。安倍主張從海路到網路空間,保衛進入日本的各種門戶,以達到「對和平主動貢獻」的目標,但他提出的達標手段不是戰前日本採取的先發制人軍事征服戰略,而是理念、投資、結盟、與外交手段的競爭。

儘管有這些重要差異,但基於三個理由,坂本的故事與日本早期歷史對我們了解日本的新大戰略很有幫助。首先,事實證明,日本不必重返二十世紀三○與四○年代窮凶極惡的軍國主義老路,也能躋身全球一流強國之林。在很長一段時間,日本只能在綏靖主義與擁有全套軍備的「正常」國家兩者之間擇一而為。這樣的前提,就像緊箍咒一樣限制了戰後日本的外交與安全政策學術研究。當然,一九四五年以來的反軍國主義文化,對日本國安政策準則理論構築的衝擊一直很大—但為了因應國際政策架構,這些準則也會改變—就日本的案例來說,它們的變化幅度頗為可觀。

安倍的大戰略雖說並不迴避軍事手段,但對外交、經濟、與觀念思想工具的強調也不遑多讓。有關這一點的誤解,使許多人在安倍上台時紛紛提出警告,說日本將重返軍國主義老路。

但安倍用海洋與大世界作為戰略架構的做法已經生效:今天世人眼中的日本,不是一個歷史「否定主義」(revisionism,譯按:意指否定歷史事實,也稱為歷史修正主義)國家,而是極端重要的國際自由秩序保護者。

其次,從歷史角度對日本的海洋戰略進行反思,不難看出身為島國自然而然的優先選項。

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在奈良街頭遇刺身亡。圖為2012年10月17日,安倍晉三當選自民黨總裁後前往靖國神社參拜。(美聯社)
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在奈良街頭遇刺身亡。圖為2012年10月17日,安倍晉三當選自民黨總裁後前往靖國神社參拜。(美聯社)

我們今天一般認定,日本於一九三○至四○年代在亞洲大陸擴張利益線的做法,對於仰賴海洋的島國而言不僅風險過高,也是一項對國家資源分配的嚴重誤判。這種做法不僅不道德,就戰略而言也很愚蠢。對今天的日本而言,與其他海洋大國互通聲氣以強化全球商務標準、保護海上通道,是理所當然的走勢,安倍的傳承很可能因此持之久遠,其他主張聯中抗美的另類戰略也因此將乏人問津。美國、澳洲、與其他海洋民主國紛紛採取同樣做法、構築「印太」戰略的事實,會進一步強化這種架構的持續。所以說,早期海洋戰略的出現、瓦解、與戰後的逐步復甦,對安倍的日本外交政策轉型有重要的歷史助攻之效。

再談第三點。日本的海洋戰略架構一方面說明它何以能幫日本有效運用國力、投入海上通道與全球標準防禦,同時也為這項新戰略不斷出現的一些缺失提供了解釋。日本已經大體上放棄了塑造朝鮮半島地緣政治—而這正是山縣有朋提出的原始利益線的目標。我們將在下文中看到,僅根據歷史恩怨或國內政治,不能解釋日本對南韓政策何以出現自我挫敗式的轉向。從海權觀點來說,朝鮮半島顯然對日本大戰略至關重要。二○一七年的美國與朝鮮人民民主共和國(DPRK,北韓)危機讓日本提高警覺,但日本多年來一直沒有嘗試塑造朝鮮半島地緣政治—或許這是因為日本志在海權,將重心擺在海上所致。

歷史就這樣提供了關鍵時空背景,但這裡指的,不僅是兩次世界大戰期間那段歷史—政治學者喜歡用那段歷史與日本戰後的反戰綏靖主義作對比。隨著吉田主義為新的大戰略取代,與百年前相形之下,日本做出的選項好得太多。透過更加主動的海洋戰略架構,安倍想證明日本二十世紀早期的擴張是日本歷史上的反常,而不是常態。這套說詞不能為日本開脫一九三○與一九四○年代在亞洲各地犯下的罪行,但它經由地理角度,確實提供一個更長遠的歷史視野,幫我們了解日本決策人面對的一些揮之不去的誘因。基於這個理由,本書將就較廣的歷史背景,以日本在陷入軍國主義狂潮前所做選項為開端,逐一探討日本戰略的方方面面。

《安倍大戰略》一書架構

第一章檢驗日本追求國家安全與聲望的地緣環境與國家主張,從最早期與中國的交流紀錄談起,談到日本與西方的對抗,以及之後再次崛起,成為今天鼓吹西方價值最積極、有效的亞洲國家,特別強調日本早自十七世紀起就成為海洋國的事實。這是安倍的海洋戰略架構的基礎,安倍對美日同盟、「四方安全對話」與「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的做法都以它為藍本。

第二章檢驗日本與中國的關係—中國是對日本主權與安全的最大威脅,是導致安倍二○一二年東山再起的幕後推手,但中國也是推動日本經濟成長的經濟夥伴,因此也是安倍得以掌權的重要關鍵。

第三章討論日本面對中國挑戰提出的、最重要的因應之道—就是美日同盟。有人認為,日本之所以重新擁抱美日同盟,不過是為了對付中國崛起,或迫於來自華府的壓力,而不得不採取的避險措施,但更好的解讀是,這是日本的主動出擊,目的在塑造美國選項以對付中國。

第四章檢驗日本在今天東京與世人口中所謂「印太地區」塑造區域秩序的戰略。

第五章討論日本的區域塑造戰略的致命弱點—及日本與兩韓的關係。

第六章檢驗日本為謀求內在均勢—特別是為建立更中央集權的國家安全政府,為日本未來領導人提供國策工具與施政展望—而投注的努力。

在本書結論中,我們要觀察日本的選項對維護亞洲安定與繁榮的重要性,還要考慮美國國內領導層變化或突如其來的海外結構性轉變—例如美國削減開支或中國自由化—對日本戰略思考過程可能造成的影響。

安倍推動的日本大戰略轉型,是現代亞洲國際關係最重要的發展之一。在中國逐漸於二十一世紀崛起的情況下,了解這項轉型的來龍去脈,能幫我們對競爭變局做出更佳評估。

安倍晉三大戰略【安倍晉三的海洋民主國大聯盟,如何防堵中國崛起、鞏固自由開放的印太秩序!】(特別收錄「台灣如何回應」)
安倍晉三大戰略【安倍晉三的海洋民主國大聯盟,如何防堵中國崛起、鞏固自由開放的印太秩序!】(特別收錄「台灣如何回應」)

*作者麥可・葛林(Michael J. Green),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等國際政策研究院博士,美國喬治城大學艾德蒙.沃爾什(Edmund A. Walsh)外交學院亞洲研究主任、當代日本政治與外交政策研究計畫主持人;澳洲洛伊國際政策研究所(Lowy Institute)非常駐研究員;美國戰略暨國際中心(CSIS)亞洲事務資深副會長暨日本講座主任。曾於美國國防部擔任亞太事務顧問(1997-2000)以及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擔任亞洲事務主任及高級主任(2001-2005年)。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安倍晉三大戰略》(安倍晉三的海洋民主國大聯盟,如何防堵中國崛起、鞏固自由開放的印太秩序!特別收錄「台灣如何回應」∕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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