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暮春4月，打進北京的起義軍領袖李自成在前皇宮─ 紫禁城裡燃起火焰，匆匆宣布稱帝。
而就在第2天，這位號稱「大順皇帝」的男人倉促逃出京城，朝著陝西老家狂奔。
北京城的北方，一支來自東北的軍隊剛剛進入山海關的大門，這支軍隊面前是一望無垠的中原和即將由他們所締造的歷史。
對於掌控這支軍隊的政權「清國」而言，這片名為「中原」的土地，曾是他們過去十數年間不斷劫掠的「樂土」，但踏入山海關的一剎那間，史書的一頁已然翻過，他們將以統治者的目光重新打量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讓我們記住這個時間，這一年是1644年，在清國的年號裡，被叫做「順治元年」。
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的224年後，一個名叫「滿洲」的民族，裹挾著東北的寒風，光臨了紫禁城，並在之後近300年間，給予持續地改變。
往後的歷史當然很精彩，但如果想細緻地把握這種民族差異所帶給紫禁城的變化，需要在這裡給歷史按下暫停鍵，並把時光回溯到半個多世紀之前乃至更久。
需要追溯一個民族的本源，才能看懂一個民族的文化。
壹
「滿洲」就是女真族，和被元朝滅掉的那個「金朝」同一回事。這個民族比較確切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唐初在東北地區生活的黑水靺鞨（靺鞨族的一支）。後來黑水靺鞨因南北溫差比較大而分家，都叫女真。南邊的那一支編入遼籍，叫「熟女真」，後來被當時契丹所統治的遼朝同化。
北邊的那一支沒編入遼籍，叫「生女真」，就是我們熟悉的「女真」，金朝的建立者完顏阿骨打就是從這一支出來，後來打敗遼朝統一了整個北方。
若扯得遠一點，北京故宮最早的雛形，還是女真族搞出來的，忽必烈修元故宮的舊址，就是金朝時在太液池和萬歲山修的行宮。
這個地方最早是金朝著名的精神病患者─ 海陵王完顏亮一時興起建的，這哥們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順便弄了個度假村出來，後續的金世宗覺得還行，就增加預算，最後被忽必烈看上這一片地方，才有了元宮城。
這種情況有點像秦、漢交際，漢高祖劉邦也是以咸陽東邊的秦朝行宮為中心修建皇宮。只不過劉邦那時是真窮，咸陽被項羽一把火點了，沒辦法。
而忽必烈比較大氣，看不上女真族這些瓶瓶罐罐，大家都是漢人眼裡的「蠻夷」，誰有錢誰是大爺，乾脆拆掉重建。
蒙古族連金朝鼎盛時建的房子都看不上，更看不上被滅國之後的女真人，元朝時，女真人非常老實，要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些領個編制，被打發到東北深山老林裡去看老家了。
後來，清太祖努爾哈赤的祖宗，終於第一次在史書上露面。那時還是元朝早期，奉元朝的命令，有一支女真部族被封為萬戶，奉命去牡丹江口，這個部落的來歷可以追溯到一個叫布庫里雍順的人身上，就是愛新覺羅氏最早的先祖，等於愛新覺羅氏和之前的完顏女真不是一支。
根據清朝後來編的《滿洲實錄》記載，這位布庫里雍順的來歷相當傳奇。說是在長白山東北邊的布庫里山裡有3個仙女，有一天在洗澡，其中一個仙女看見一隻紅色的喜鵲，叼來一顆果子，嘴饞沒忍住，吃了，然後就意外懷孕。
好吧，不用猜也知道，這位仙女生下來的孩子就是這位布庫里雍順，隨後開始崛起，他的後世接受元朝冊封，成為「斡朵憐萬戶府」的萬戶，這個官職在蒙古的史料裡可以查到。
從這個神話故事裡，我們會發現關於愛新覺羅氏起源的說法，基本上能在大多數少數民族神話傳說裡找到無數類似的版本。不過滿族人倒是對這個神話深信不疑，很多滿族聚集地的房子後面都會有一根高桿，方便喜鵲停留，其源頭可能就是這個傳說。
無論傳說真假，至少能從這段傳說裡提取到2個相對真實的資訊。
首先是滿族的祖先，就是女真族愛新覺羅氏確實是道道地地的「東北人」。第二，這個部族發展得比較晚，至少在金朝時期還沒什麼動靜。
成為萬戶後，這個部族幾經動亂，終於在元朝末年定居在圖們江附近，當時的帶頭人正是努爾哈赤的7世祖揮厚，朝鮮的《李朝實錄》記載了這位萬戶的姓氏──「童」，當然這是漢姓，但至少說明，滿族人的漢化歷程非常長，他們的漢化歷史很可能要長於他們的文字歷史。
貳
滿族的歷史轉機出現在揮厚的兒子身上，他的兒子猛哥帖木兒（又叫愛新覺羅．孟特穆）年紀輕輕成為斡朵里部落（之前的斡朵憐萬戶府）的首領。
這時猛哥帖木兒的官銜還是萬戶，但當時已經是元朝末年，天下大亂，他這個「萬戶」的編制，其實是高麗國的編制。這個情況很正常，等於軍隊、地盤和部落三位一體，接受哪國的編制，連帶著這個地方加上部落都屬於哪個國家。
如果歷史繼續這麼發展下去，斡朵里部落將會成為現在中國和北韓邊界附近少數民族的一支，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消逝在歷史中。這時猛哥帖木兒做了一個很神奇的決定，帶著部族南遷，並和鄰部的首領阿哈出結親，把妹妹嫁給阿哈出的兒子李顯忠。
歷史的巧合就在這裡，阿哈出不光有兒子，還有女兒，為了政治聯姻，把女兒做為妾室，嫁給當時剛建立的明王朝的一個王爺，就是朱元璋的兒子。
這次婚姻絕對是一次豪賭，一定程度上改變明代東北地區的歷史。就在阿哈出女兒和這位王爺結婚後沒多久，這位王爺看侄子不順眼，打著「靖難」的名頭造了反，四年後橫渡長江，在南京登基。
是的，你沒猜錯，這位阿哈出的寶貝女婿就是明成祖永樂帝朱棣，奪取天下後，他把阿哈出的女兒封為妃子，而沾親帶故的猛哥帖木兒地位自然就跟著水漲船高。朱棣親自說過：「猛哥帖木兒，皇后之親也。」這個「皇后」應該是歷史文獻的筆誤，指的就是阿哈出的女兒。
為了酬謝老泰山一家，當然也是為了聯合女真部族抗擊北元，朱棣大筆一揮，給了女真族2個明朝的編制，阿哈出的部族被封為「建州衛」，不久之後，斡朵里部落被封為「建州左衛」，猛哥帖木兒就是首任建州左衛指揮使，成為正經八百的大明幹部。
因此考證滿族的漢化，或者說愛新覺羅氏家族的漢化，很大程度要回溯到永樂年間，追溯到猛哥帖木兒的身上。猛哥帖木兒後來死在宣德年間，在後世，被努爾哈赤追封為「肇祖原皇帝」，他這一步走得太對了，他的南遷和結親，直接奠定了愛新覺羅家族在東北的崛起。
現在來看，猛哥帖木兒無疑是帶領建州女真做了一場豪賭，這場賭局的關鍵就是大明朝的國運，大明如果一直保持著永樂宣德年間的擴張勢頭，建州女真就可以跟著吃肉喝湯，畢竟背靠大樹好乘涼。
＊作者翟晨旭，景德鎮學院文物鑑定與修復專業畢業，主修陶瓷史和明、清古文物鑑定修復，策劃主編歷史文物期刊《陶泉文苑》，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大清紫禁城：從愛新覺羅稱霸華夏到王朝輓歌》等。
